花妖宁宁是个小话唠,初时对着陆珺这个陌生人类还有些含羞带怯,说了没几句话,就打开了话匣子。从她口中,陆珺知道了月柔和月莹是一对兔精,还听说了一些山中八卦,后来,小姑娘又缠着陆珺讲山外的世界,因为她没出过山,所以格外好奇向往。

    陆珺觉得宁宁像个山中精灵,他半点不觉烦,耐心地讲着山外的人和事,不过最后陆珺表示,山外的城镇没什么好,还是山野中自在畅快,然而宁宁是不信的。

    一路愉快的氛围中,不知不觉就到了兔精姐妹的洞口,洞外有一大块菜地,种植着多样蔬菜。

    宁宁上前拽了拽挂在洞口的铃铛,叮叮当当的清脆声音中,洞内一个女子的声音问询:“谁啊?”

    宁宁应声,很快,一个身着素衣的柔美女子从洞中走出,女子看到陆珺时不由得露出诧异神色。

    约莫一个时辰后,陆珺提着竹篮子和宁宁一起跋山涉水回来了,他快步去了岳菱房间。蓁蓁见他回来,识趣地拉着宁宁掩门出去。

    岳菱还是早上他离开时的样子,斜靠在床上,懒懒的,看起来没什么精神。陆珺进来时,她抬眼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陆珺将竹篮子放在桌上,从里面拿出一个瓷碗和勺子,打开瓷碗盖子,袅袅的热气从碗中飘出。他擦干净勺子,小心端着粥来到床边坐下,怕她端着会累,就自己端着,用勺子舀了粥送过来。

    碗中盛着的是略浓稠的蔬菜粥,因月柔家中没有红枣,只有青菜,陆珺便做了青菜粥。绿叶青翠,白米软糯,气味清香,让人食欲大动。

    陆珺鬓角发丝汗湿,他怕粥凉了,回来时施展轻功一路纵跃,又得小心提着篮子,颇耗费体力。虽然进门前已经略作调息,他此时还是微微有些气喘。

    岳菱看着他,坐直了身体,凑过来张开嘴一口吞下。陆珺忙问:“烫吗?”他自觉此时粥的温度不烫不凉正合适,但还是有些不放心。

    岳菱摇摇头,又坐近了些,陆珺连忙又舀了一勺递过去,吃了有四五勺后,岳菱劈手夺过碗,自己端着大口吃了起来。

    粥软糯香甜,不用怎么嚼就顺着嗓子滑了下去,岳菱吃着吃着鼻头一酸,眼眶里立时涌上一层泪花,泪珠一颗两颗掉在了碗里。

    她不想这样,但控制不住,或许已经压抑太久,一旦爆发就会失控,就如同她此刻,怎么也忍不住泪意,只觉满心痛楚委屈无处发泄。

    泪水决堤,岳菱勉强咽下口中的粥,抑制不住颤抖抽泣。

    陆珺见状慌了神,他慌里慌张从袖中抽出丝帕,伸手过去,轻轻擦拭她脸颊泪水,然而来不及擦尽立即又有泪滚出。

    岳菱年少时受尽苦楚折辱,总是倔强地忍着不掉一滴泪,却不曾想,那些年的泪都攒着留给了一段短暂的情缘。努力无用,泪水更无用,终究是缘浅,终究是他食了言,抛下了她……

    从此天地浩渺,岁月漫长,再也不得见。

    她越哭越伤心,陆珺也心痛难忍,想说些安慰的话,又觉得此刻说什么好像都不合时宜,便只是默默陪着她。岳菱双手蒙住脸,泪顺着指缝淌出,陆珺终是忍不住,伸手轻柔揽她入怀,让她倚靠着他。

    岳菱把脸埋进陆珺肩窝,手紧紧揪着他衣衫,颤抖着啜泣。她哭了很久,陆珺肩头被泪水洇湿,慢慢地,岳菱身体停止了颤动,也不再低泣,她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涕泪纵横眼泡红肿的脸。陆珺仔细替她擦干净,柔声道:“累了就躺下休息吧。”

    陆珺拿过碗筷,岳菱仍是枯坐着没动,陆珺便道:“外面空气清新湿润,不想躺了就起来走走。”

    岳菱有了反应,她立即摇了摇头,陆珺也不勉强,又问:“还想吃什么,我去做。”

    岳菱又要摇头,这时忽然响起一阵格外清晰的腹鸣声,她愣住了,一抬头,看见陆珺脸颊渐红,他尴尬得低头无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陆珺煮了一锅粥,自己没吃,急着给岳菱送过来,宁宁不吃粥,剩下的都留给了兔精姐妹。

    岳菱转头瞄了眼粥碗,心中暗叹,顿了顿,她说道:“简单炒几个菜,大家一起吃吧。”

    陆珺沉默着点点头,逃命似地快步出去了,背影在门口消失前,岳菱看见了他红透的耳廓。她收回视线,只觉大哭一场,虽还是难受,压抑沉闷的情绪倒是散去不少。

    又呆坐了一阵,岳菱下床,推门走出房间。门外是一条略显狭窄的走廊,走廊外侧是简易的竹栏杆,岳菱站在栏边向下望去,正好看到一个敦实的小男孩用衣摆兜着什么东西小跑回来,陆珺快步迎了上去。

    小男孩从衣兜中掏出一个红彤彤的野果递给陆珺,男孩一仰头,岳菱才看出这小男孩是谁,一时又是百感交集。

    楼下,陆珺用衣角擦了擦野果,毫不迟疑张嘴咬了一口,嚼了两下后,陆珺脸皱成了一团,他没想到这果子看起来诱人,吃起来却是要命的酸!他身旁林林见状挠挠头,自己伸手捡了一个塞进嘴里,很快就吐了出来,酸得跺脚不止,表情比陆珺还要夸张。陆珺和林林互望一眼,瞧着对方表情,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岳菱远远看着,被那笑容感染,也跟着微微牵起了嘴角。

    她移开目光,望向周围青翠茂盛的竹林,深深吸了一口气,清冽的空气中混着竹的清香,沁人心脾。

    此时,陆珺似有所感,扭头向二楼处望了过去。

    他定定看着那个凭栏而立的纤细身影,一身浅绿衣裙在微风中轻舞,表情平静无波,然而整个人透着几分单薄孤寂。

    陆珺忽然就想带岳菱回酒楼去了,眼前所见皆是曾经熟悉的人熟悉的物熟悉的景色,如何能不想起故人。忧思伤心劳神,也不利于身体恢复,不如回去,远离伤心地,或许才能真的走出来。

    “宁宁耍我!这果子好难吃,比我的差远了。”林林嘀咕着,又飞身向外跑去,大声道,“我再去摘点别的果子……”

    陆珺连忙拉住林林,温和道:“不必摘了,你去玩吧。”

    林林想了想,歪头道:“那好吧,等我的果子熟了,我请你们吃,我的果子很甜的,一点也不酸!”

    陆珺忍俊不禁,他摸了摸林林的圆脑袋,点点头,他是真的想尝尝他的果子,就是不知以后是否有机会。

    林林小跑着钻进了竹林,陆珺又忍不住回头看向二楼,但这回栏边空无一人,房门已经阖上了。

    他知道,她需要时间独自疗愈,便不去多打扰。楼前空地上竹老早不知去向,陆珺走过去,在一张竹椅上躺下。

    时间已近中午,刚才觉得有些饿,现在饿过头了反倒没感觉了,困意袭来,陆珺缓缓闭上眼睛。迷糊中他想,小睡片刻就起,等狐三和豹二回来,他就去做饭。

    这一觉无梦搅扰,他睡得十分香甜,待陆珺悠悠醒来睁开眼,入目仍是睡前的蓝天流云,他以为自己不过小憩了片刻。微微一动,他才发现身上盖着个灰色的毯子,他盯着看了半晌,感觉与岳菱盖的那条十分相像……

    身后传来脚步声,陆珺起身回头,看到来人是狐三。狐三停住脚步,笑着道:“醒了?走,吃饭去吧。”

    陆珺讶然问:“已经做好了?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狐三道:“我们回来已有两个时辰,老板让蓁蓁就地取材做了顿便饭,我过来叫你。”

    陆珺一听才知自己睡了很久,他懊恼非常,觉得自己对岳菱食言了,事情虽小,但他就是觉得不该。他放下毯子,跟着狐三去了竹楼后面,那里摆着一张石桌,桌边坐着他们楼里几人,不见竹老和那俩小家伙。

    岳菱也在,陆珺看见她时愣了愣,正好这时岳菱也向他看过来,只见她笑着招呼他过去。狐三已经先一步落座,只有岳菱右边位置还空着,陆珺走过去坐下。

    满桌只有一条鱼撑场子,剩下只有寥寥几道素菜,熟悉的戏码再次上演,筷影翻飞。

    岳菱一直未动筷子,陆珺在夹缝中抢了一块鱼肉放进她碗中,问:“怎么不吃?”

    岳菱转头道:“不想吃了,你吃吧,多吃点。”说着,她将碗中的鱼肉夹回给陆珺。

    陆珺还想再劝,看着岳菱眼底那抹忧郁,又把话咽了回去,自顾自吃起来。

    岳菱噙着抹笑意看着他们吃,盯着看了一阵,她惊讶发问:“你们吃饭一直都是这样吗?”她从未与他们一起吃过饭,今日是第一次,倒是和陆珺那时一样,被这“抢食”阵势吓到了。

    几人低头扒饭,含糊应了一声,谁知接下来,岳菱看着看着看出几分火气来,她道:“喂,你们几个妖,就不能让着点陆珺?他是个人,比你们更需要吃饭!”

    几人假装没听到,岳菱怒了,眼见一条鱼就要被分食干净,她捞起筷子,眼疾手快,筷头抢先一步,把还有许多肉的鱼尾夹给了陆珺。其余几人敢怒不敢言,而陆珺因为有岳菱撑腰,露出了喜悦的笑容,嘴里的鱼肉格外鲜美。

    之后,岳菱入场,“厮杀”越发激烈,岳菱把抢来的都投喂给陆珺,大家争抢得面红耳赤,快要打起来似的。蓦地,不知谁破了功,扑哧笑了出来,跟着,大家一齐笑开了,呵呵呵,咯咯咯,笑得开怀。

    岳菱也觉十分好笑,扑哧笑出了声,笑意触及眼底。

    也许只有这样的时刻,才能让她暂时忘却悲伤,而她本是为了不让他们为她担忧,才想要和大家一起吃饭啊。

    陆珺偏头,看着岳菱透着几分温柔的侧脸和眼眸,欣慰之余,他觉得岳菱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想了很久,没有想到答案,突然看到了她后颈处那只蝶,他才恍然。虽然过程艰辛难熬,结果让人痛不欲生,但她身上缠绕的枷锁实实在在打破了,破茧而出,只要她愿意,便能成功化蝶。

    这一刻,他突然想牵绊住她,留她在这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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