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白色的世界,只有深厚积雪覆盖的石山和连绵坚冰覆盖的汪洋。一举一动似乎都蕴藏危机,积雪会突然坍塌,冰川会毫无征兆碎裂,没有生机,灵气更是稀薄。

    白潇徘徊了两天两夜,见到了传说中的雪栀花,层层叠叠白色花瓣中藏着一点微红的蕊,像是盛开在雪山之巅的白牡丹,没有叶片,根茎深深扎入雪中,不细看,极易忽略。

    第三日天亮时,白潇来到一处黑石裸露的山巅,向下远望,忽觉一阵困倦感袭来。修补狐三的妖丹消耗了大量灵力,这里又极冷,两天未休息竟然有些精神不济。

    他就地盘膝坐下,缓缓垂头阖上眼,打算就这样浅眠一会。他身周光点闪烁,张起了一层圆形的屏障,屏障闪了闪,很快消失无形。

    白潇没有如他所想那般很快醒来,他陷入深眠,不知不觉睡了很久,久到天上开始落雪,冷风呼啸。

    不一会儿,片状的雪花就覆盖了裸露的黑石,白潇身上却没有一片雪花,风中他的衣衫纹丝不动,远远望去,就像陷在雪中的一尊石像。

    深沉无边的冷寂陡然被打破,像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震动天地的巨大声响冲天而起,整个极北都抖了三抖。

    紧接着,轰隆隆似闷雷的声音自四面八方响起,此起彼伏,四方雪山积雪相继崩塌,雪河滚滚落下。

    白潇早在声响乍起时就已猝然惊醒,他迷茫睁眼,隔着漫天落雪,一眼看见了一只棕红色毛发的张扬巨兽腾跃在空中。

    那兽四爪踏空,毛发鲜亮生辉,威风凛凛,只一眼就能瞧出几分嚣张。

    巨兽是从汪洋冲开冰面蹦出来的,他故意的,故意闹出大动静,看着冰雪世界坍塌巨变是他日常的消遣。

    白潇可太熟悉了,即使这神兽似乎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但那气味他不可能忘。

    白潇眼神一凛,却没立即逃走,非但没逃,他双手快速变换捏诀,念动咒语。随着他施术,天地骤变,冷风更加狂肆,漫天飞雪化作水滴,汪洋中窜起数道百米水柱。霎时间,空中纵横交错的水流如千百水蛇舞动,将那四脚巨兽围在中间。

    巨兽见势并不慌张,他悠闲地抖抖毛,开口道:“你这小蛇越发没礼貌了,不来拜见,竟还动起手来。”

    这兽不是别的,正是多年前夜阑山寒潭中那只,天上地下仅此一只的——狻猊兽。

    白潇冷冷瞪着那一如往日般嚣张的狻猊兽,懒得与他废话。

    阵法已成,水阵随白潇指令而动,水蛇相接相融,形成一个巨大的水球将狻猊兽裹在其中。

    狻猊兽祈照撇嘴轻笑,腾身欲冲出水球,岂料他根本寸步难行。水球内侧陡然突起尖长的冰刺,狻猊兽往哪边逃,哪边就立时密布冰刺,随时变换。

    狻猊兽正欲喷火,忽地四面八方冰锥向他扎来,看那架势,势要将他扎成筛子不可。狻猊兽大吼一声,明亮通红的火焰喷薄而出,然而白潇早有准备,就在狻猊兽在水球中左冲右突之际,更多海水卷入水球。

    火光迸发,狻猊兽祈照在内部用力,白潇在外部全力施压,水球瞬息凝成坚冰,白潇磅礴的妖力源源不断,水阵力量大增,冰球生生压缩变小。

    水火碰撞,冰球剧烈震动,冰面不断开裂又即刻被持续注入的海水修复,裂缝中火焰喷出。而内部,狻猊兽嘶吼声不断,火舌与冰刺两相对抗,互不相让,他一时冲不破,空间却越来越小。

    狻猊兽心中一急,气息微乱,冰刺立时占了上风,其中一根从火中突围而出,噗嗤扎入他后臀,痛得他哀呼一声。

    祈照怒了,他痛得狠狠一跺脚,他没有想到,这白蟒锁在寒潭中二十年,妖力居然不降反增,还增长不少!

    祈照身上火焰暴涨数倍,冰刺消融,冰球裂缝越来越多,渐渐支撑不住。祈照怒吼着对着冰面来了最后一击,一头撞了上去。

    谁知,祈照脑袋刚碰到冰面,即将四分五裂的冰球自行消融,刹那化成水珠纷纷扬扬落入海中。狻猊兽收势不住,一头冲了出去,险些撞上百米外高耸的山崖。

    狻猊兽被耍,更加怒不可遏,他返身腾冲向白潇,白潇丝毫不惧,当即现出妖身,白色大蟒直奔狻猊兽而去!

    两个庞然大物纠缠在一起,展开了异常惨烈的肉搏,极北冰川天地广阔任他们闹腾。只见他们一会在天上打,一会钻入海里打,一会又在雪山里翻滚,你呼我一巴掌,我甩你一尾巴,针锋相对,难解难分。

    不知打了多久,白蟒缠住了狻猊兽脖子,狻猊兽利爪刺入了白蟒皮肉,两相拉扯,都累得气喘吁吁。

    祈照被勒得喘不上气,主动松了爪,先开口道:“我虽然将你封在寒潭石头里,但同时也护你不被寒气侵蚀,你有必要这么跟我拼命吗?”

    不说还好,一提白潇更来气,他冷笑道:“那是为了我?那是为了你自己吧!”

    祈照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他将白蟒封在石中,的确是想留着备用。当初主人救他脱离寒潭阵法,要送他去极北之地,他不得不暂时顺从,却暗自盘算等在极北之地待不住了,再悄悄回来占据白蟒身体,给自己留下余地。

    白潇没有松劲,越缠越紧,他恨声道:“若不是你撒谎骗岳菱,岳菱也不会跳寒潭受那么多罪!”这狻猊兽可谓是罪魁祸首,若非他的私心,他与岳菱何至于此!

    祈照一愣,很快明白过来,他艰难地反驳道:“这是我的错吗?你也不想想,当初那种情况,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会跳下去找你。”

    白潇怔了怔,不动了,祈照嚷嚷:“我骗她,也是让她对你断了念想,她不愿相信,偏要往里跳,这难道要怪我?”白潇不自觉松了劲,祈照趁机脱身,变回人身,揉着脖子又道:“你该谢谢我,若非我横插一杠,又怎能凸显你们情比金坚?”

    白潇也变回人身,两人皆是满身伤痕。白潇瞪祈照一眼,看着祈照狼狈的样子,心里多少消了些气,尽管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白潇没好气道:“看来你炎毒已经解了。”他第一眼看见这狻猊兽,觉得与当初不同,因他那身鲜亮顺滑的毛发。曾经这狻猊兽浑身火焰缠绕,躯体上没有一块好肉,而如今,不见火焰,毛发新生,自然是炎毒已解。

    祈照躺倒在雪地中,手臂枕在脑袋后面,翘着腿,说:“没错,这里灵气虽贫瘠,但却是克制炎毒的绝佳之地。”

    他不情不愿来到此处,孰料竟如蛟龙入海,随心所欲,好不自在。虽然偶尔觉得寂寞,却也胜过寒潭那个逼仄地方千万倍,着实后悔没有早些来。心情好了,炎毒好得也快,加之此处地域特殊,仅仅十年,炎毒便已完全祛除。主人似乎早料到结果,从未现身,而他也乐得待在这里,逍遥自在。

    在白潇踏入这冰川极地的那一刻,祈照就察觉到了,等离得近了,居然发现是故人。得获自由,又没了炎毒折磨,他如今十分心平气和,见到故人,甚至有几分高兴。他兴冲冲地破冰而出,是为了引起白潇的注意,也是因白潇坐在雪中长久没了动静,心里嘀咕,出来瞧瞧。没想到,却遭到白潇的迎头痛击,不过他好久没有打得这样爽快,虽是痛得龇牙咧嘴,心情却很是不错。

    祈照瞥了眼一旁白衣血迹斑斑的身影,顿了顿,问道:“喂,小蛇,你来这里做什么?”

    白潇望着远方险峻雪峰,一张脸如冰雪般冷白,惜字如金:“找人。”

    白潇以为祈照会问“找谁”,谁知祈照只是微微蹙了眉,什么也没问。

    良久后,祈照抿了抿唇,状似随意地道:“不如你别找了,留在此地陪我,这极北冰川我分一半给你。在这里修炼清净,五年内,你必能化龙登仙。”

    白潇心中冷笑不已,这狻猊兽还真是一如既往满嘴谎言,且不说他不可能放弃寻找,就算真留在此处,灵气如此贫瘠之地,再有五十年都不一定能圆满,更别说此地至寒,待得久了,只会快速消耗灵力,折损修为。白潇面无表情拒绝:“我就不了,消受不起,这江山还是留着你自己坐吧。”

    祈照心头恼火,嚯地站起,怒道:“如果不想留下来陪我,就赶紧滚吧,我这里没你要找的人。”

    白潇坚决道:“不行!我还没有走遍这里,我要确定这里没我要找的人才会离开。”你都不知道我要找谁,怎么就确定这里一定没有?

    祈照更加火大:“我说没有就没有,我不同意,你休想……”

    祈照话没说完,忽见白潇神色骤变,扭头看向一个方向。祈照也立即觉察到了,有东西在向他们靠近。

    转瞬,白潇如离弦的剑擦过祈照向北飞掠出去,祈照站在山石上,阴沉着脸瞪着远方那个已成了个小小白点的身影。半晌后,祈照黑色的身形消失不见。

    白潇朝向极北更深处前行,那里雪山更加巍峨雄伟,云雾缠绕在半山腰,如一个个托举天幕的巨人屹立千万年。

    风雪中,一点微弱红光渐渐显现,它飞得不慢,却总是被寒风刮得东倒西歪偏离方向,所以一路飞得异常艰难。前方飞速而来的身影太快,它看不清,却能清晰感知到那是谁。它一时精神大振,蝶翅猛扇,一头扎入来人怀中。

    白潇将小小一只蝶托在手心,为它遮挡风雪,他脸上的神情似哭似笑,一腔激烈的情感闷在胸中,撞得他浑身忽冷忽热,气息大乱。

    火焰色的焕叶蝶亲昵地用触角碰了碰白潇,白潇喉头哽了哽,半晌才沙哑问道:“岳菱在哪?”

    不用多说,焕叶蝶立即飞起,转头原路返回,白潇紧跟在后。

    一炷香的工夫后,他们靠近一座雪峰半山腰,焕叶蝶旋身望了望白潇,随后毫不犹豫钻入茫茫积雪中。

    白潇一愣,很快明白了,他用手缓缓拨开积雪,雪层深厚疏松,他挖了许久,总算看见了一点黑黢黢的空洞。

    一个被坍塌积雪掩埋的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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