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妃轻轻一句话,就将当年的往事揭开。

    当年的陛下还不是皇上,太子还不是太子,方嘉武也还不是葛大叔。

    那时的王爷,也就是如今的陛下刚刚得到谢家的扶持,夺位之路比起从前可谓是一帆风顺,可谢家毕竟为武官,再加上先帝对谢家已然有了芥蒂。那种时候,他们急需一个能够在宫内说得上话,行事方便的人,那时王爷把目光放到了方嘉武的身上。

    方嘉武身为太医院院判向来以皇上的话为首是鞍,为此难得的讨了皇上一丝半点的欢心。可以先帝喜怒无常,冷漠无情的个性,这一丝半点的欢心就已经够别人求一辈子了。为此,倘若能够将这个人拉到自己麾下,不求做多大的贡献,哪怕只是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都是莫大的荣幸了。

    于是很快,王爷就向方嘉武递出了橄榄枝,希望他能够为自己所用。金钱,美人,奇珍异宝数不尽的向方府送去,却不想皆在送过去的第二日被原封送了回来。方嘉武毕竟年纪轻轻就坐上了院判的位置,骨子了难免有些恃才傲物,将东西送还回来的时候还给王爷带了句话。

    “微臣不才,只想安安分分守着自己的本份过日子。况且王爷只是皇子,微臣听命皇上,还望王爷莫要越俎代庖的好。”

    方嘉武的话一带到,王爷的脸色当即变了。他如何能忍受一个小小的太医院院判和自己摆谱,最重要的是探子来报,暗中查到近期方嘉武与十一皇子私下见面颇密,只怕二人已经结盟。

    在此之后王爷不是没再尝试过,可方嘉武对于权势的追求并不高,不能像谢家一样以互利为条件,他之所以投靠十一皇子也是因为他的仁义厚道。如此一来,非但没有拉拢到帮手,反倒给自己立了个敌家。

    自那之后两人算是彻底站到了对立阵营,皇子夺嫡后期朝廷局势动荡,只余王爷与十一皇子两人,王爷登基的呼声更是日渐高涨,再加上狄族来袭谢家立了大功。因此,朝中许多支持十一皇子的文臣都已纷纷离开朝堂,转投王爷麾下。

    尽数下来,最后十一皇子身边唯二看的过去的两人分别就是方嘉武,以及十一王妃的母族了。

    走投无路之下方嘉武施行歹计,利用王爷外遣,在当年王妃孕期下毒,害的王妃大出血而亡,腹中早已成型的男孩也没了。最令人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对两个孩子下手,多亏发现及时李梓申才算捡回了一条性命,但长公主就没那么幸运了,自此双腿再也无法直立行走。

    “你说,这样的血海深仇,你还有什么资格留在太子府。”柔妃冷笑一声,眸中满是讥讽之色。

    她看着枳实的眼睑,冷笑更盛。“就连你脖子上戴着的玉坠,都是当年先帝意欲赐给那个未出生的孩子的,孩子没了玉坠被赐给了十一皇子,再之后才到了方太医的手中。”

    多可笑,当年方嘉武落荒而逃远离都城,最后身上最值钱的居然只剩下了这枚玉坠了。

    枳实愣在原地,脑袋里像是有几千根弦绷着,一阵一阵得疼痛,疼得她连呼吸都不顺畅了。她紧咬住牙关,硬生生的逼着自己不让泪水流出。胸膛前紧贴着皮肤的玉坠此时此刻犹如滚烫的烙铁般刺痛着她的皮肤,让她的心跟着一寸寸的抽搐着。那个自己视若珍宝的玉坠,是用李梓申骨亲的血肉得来的,她该如何去面对?

    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些日子的晚上,那些李梓申恨她,怨她,痛恨的宣泄敬爱的长姐再也无法站起来的日子。那时候她在做什么?她在用那样冷漠,残酷的目光望着他,用满不在意,事不关己的言语一刀一刀的剜着他的心。

    “你说谎。”她的声音沙哑的厉害,眼眶中的泪水终究没有忍住,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瞬间消失。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仿佛掉入了一片冰窟,从头凉到脚。她的手指死死的扣着掌心,指甲几乎陷了进去,鲜红的血液从指缝中缓缓的流出,渗入掌心,浸透皮肤,刺激着神经。

    她强迫自己不要去听那些话,她想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柔妃为了让自己离开编织的谎话,可一个个证据都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曾几何时爹爹总爱看着那个玉坠出神,脸上却是难以捉摸的神情,是怨恨,还是自责,那时的她看不懂。她只知道爹爹多次在醉酒后痛哭流涕,他说后悔不该插手兄弟之争,他说是自己害了家人,他说他心思不良不配当一个医者......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肆意地喧嚣着——柔妃的话是真的。

    那些曾经让她觉得温暖的记忆此刻全部化作利刃一刀一刀的凌迟着她的神经。不论是和爹爹的回忆,还是和李梓申的。

    似乎早就想到她会是这副模样,柔妃的脸上并没多少意外,她声音轻柔宛若充满魔力,“怎么样,真相本宫已经告诉你了,你想离开的话本宫一定竭尽所能帮助你,本宫还能向你保证,在你离开之后太子殿下绝对不会找得到你。”

    她缓缓站起身来,悠悠地走到枳实身边,看着已经濒临崩溃蜷缩着的枳实,宛如从天而降的天神,怜悯地送下最后一条生路。

    “娘娘说帮我,娘娘又要怎么帮,陛下已经认定了是我害的李梓申失踪受伤不是吗?”更何况,陛下又如何会原谅一个害的自己丧失爱妻爱子的罪魁祸首的女儿呢?枳实沉闷的声音似乎是从地底传出,飘渺的不真切。

    柔妃轻笑,笑她太傻太天真,“你放心,陛下仁慈,念及罪不及女子愿意饶你一命。而且本宫相信你没有陷害太子,本宫有能力保你。”

    她弯下身子,凑到枳实耳边,“让本宫帮你,本宫会让你安稳的离开都城,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不让人找到。”

    “你说谎。”

    跪在地上的人忽然开口,细碎的哭腔中跳出坚定的三个字。

    柔妃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怔忪了片刻,愣怔地盯着眼前人。

    枳实猛地抬头,脸颊满是泪痕,嘴角却扯起近乎凄厉的笑意,露出森白的牙齿,一字一顿道:“你在骗我。”

    枳实盯着楞住的柔妃,笑得近乎癫狂,她不该相信这个女人的一面之词。那么多的不对劲又如何,她与爹爹生活了十几年,居然只因为这个女人的寥寥数语就途生怀疑。

    就算再怎么不堪,这十几年的朝夕相处无不在告诉自己,爹爹是个大好人,否则也不会将自己捡了回去。他救人治病从不计较诊金,哪怕是寒冬腊月只要听说有人病了,哪怕自己再不舒服也要踏雪前往,这样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因为夺嫡计谋就做出泯灭人性的事情。

    柔妃的故事编的天衣无缝,她可不信!

    “你......”柔妃被她眼中的狠厉吓了一跳,一时语塞,连连后退几步。

    “大胆!”她喝了一声,又在枳实的目光下快步退后,“本宫为何要骗你,该说的本宫全都说了。”

    枳实猛地抬头,在柔妃还没反应过来就腾地弹起,迅速扑向柔妃,压制着柔妃步步后退。柔妃慌乱中挥舞双臂试图挣扎,却被压制着动弹不得,她气急败坏的尖叫,也被枳实捂住了嘴。直至撞倒在身后的座椅上,疼得她呲牙咧嘴。接着被用力一按,身体重重地跌坐回椅子上。

    “还请娘娘,告诉我真相。”枳实松开手,居高临下地俯瞰柔妃,哪怕此刻双目红肿一脸狼狈,也掩藏不住她眼底的倔强和决心。

    这种眼神让柔妃有些恍惚,片刻之后才意识到她做了什么,脸色顿时一沉,张嘴就想叫人。

    “来——”

    就在她开口的那一瞬,一根细簪抵在了她的脖颈处,锋利的簪头泛着冰冷的寒意,只需要稍微使劲便能刺穿她白皙的颈项,冰冷的触感让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

    “娘娘若想活命的话,就乖乖地告诉我真相。”枳实眼中的狠戾渐浓,声音更冷。

    柔妃绷直全身,呼唤的话语哑在嗓子里,“你,你在威胁我。”

    “嗯。”枳实认真地点了点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可以这么认为,但自己更觉得这只是再让今日的谈话变得更加公平些。“娘娘千金之躯大可以喊人进来,只不过就要和民女赌一赌,是民女的簪子快些,还是她们来的快些了。”

    那一刻她想的居然是,无比庆幸今日苏嘉欣在自己头上插了那么多珠钗首饰,不然她可不知道这时该拿什么对付柔妃了。

    这是一场不公平的赌局,柔妃不敢下注。她强撑着呼吸,“你想知道说明真相,我知道的已经全都告诉你了,如果今天的事被陛下知道,本宫保证,你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枳实紧盯了柔妃几眼,知道她是想要拖延时间,好让外面的人察觉到异样,“我是否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就不劳娘娘操心了。我现在,只想知道真相。”

    “本宫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的话到这里陡然中止,只因锋芒毕现的簪尖直刺入她颈侧的肌肤中,血珠瞬间渗出来。她没想到枳实居然真的敢伤她。

    枳实冷冷地看着她,“柔妃娘娘,我只要真相。”

    屋内静默良久,就在枳实耐心即将耗尽之际,柔妃忽然笑了,她不敢动弹,只能斜着眼睛看向枳实,无声却笑得猖狂。

    枳实的唇抿得死紧,“你笑什么?”

    “我笑你过分可怜,还想着自欺欺人。”她似乎笑出泪来了,长吁一声,“事到如今了,你还妄想着奢求一些真相来欺骗自己。”

    枳实手中的力道加重了些,柔妃肉眼可见地变了神色,枳实知道她又想蛊惑自己,可现在她需要知道真相,她扬了扬下巴,示意柔妃继续说下去。

    “你说的没错,本宫确实满了你一些东西,可同时本宫说的也是真相。

    我知道你怀疑什么,无非是方嘉武绝对不会做出害人的事,可倘若他的家人受到伤害呢。”

    她就知道,这其中必然有猫腻。枳实颔首,“继续说。”

    柔妃知道她没打算放过自己,不过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与太子闹得越厉害,她越乐得其所。

    “自从双方闹掰之后,陛下与十一皇子的争斗愈演愈烈,最受不了的就是他身边还有个方嘉武。当初十一王妃的兄长在赈灾期间大肆搜刮民膏,可证据只有十一皇子与方嘉武知道。

    为了逼迫方嘉武交出证据,陛下派人挟持了方夫人,当时正值祭天大典期间,挟持的马车没走官道,途中遇到了劫匪,侮辱了方夫人。被救回来时方夫人只剩下半条命了,之后更是寻死觅活了数十回,好歹才被方太医救回来,可没想到最终还是抑郁而终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方太医哪里忍得下这口气,这才下了毒。”

    枳实的手微微松懈下来,柔妃趁机咳嗽两声。再看过去时,枳实的脸上只剩下了迷茫,这不是她想听到的真相,这不是她要求的结果。

    什么都没变,方家还是一朝毁于一旦,爹爹还是害了李梓申的一家。唯一变了的,就是让爹爹做的所有事都变得更加有迹可循了,让自己再也没有任何理由来拒绝这段往事了,只让这中间的罪孽更深了一层。

    手中的发簪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枳实的脚步有些踉跄,眼中出现了少有的呆滞。

    她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许久开不了口。片刻之后柔妃才听到她低喃的声音,“可是,可是陛下烧了爹爹全府!”

    “那不是陛下命人做的。”柔妃开口道,“是当初陛下身边的以为门客,为了讨好陛下才做了这样的事情,他家人的死是个意外,与陛下有何干系。”

    “怎么没有!”枳实低吼道,她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如此不要脸面,信口雌黄,“你说这不是陛下指示,可如果没有他的暗示,准许,谁又真敢作。他只是敢做不敢当,又想要人命,又不肯背负骂名!”

    “大胆!”

    “何为大胆,不是手不沾血就不叫杀人!”枳实怒视着对方,呼吸急促胸前剧烈起伏。

    柔妃愣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枳实,争论谁杀的比谁多有意义吗?不论怎样,这些人命还是拦在了你们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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