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公主?”

    来人正是那日有过一面之缘的长公主。

    “真是太巧了,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你。”李梓嫣微微喘息着,额头也渗着细细的汗珠,枳实这才发现今日长公主的身边并没有侍奉的丫头伙计。

    她有些诧异的巡视四周,确定真的没人的时候更加惊讶了,“长公主殿下,今日,就您一个人吗?”不知为何,在李梓嫣面前向来冷静擅言的她,却屡屡结巴失态,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李梓嫣赧然一笑,略微不自然的摸了摸眼尾,“几月前太医说我这腿是好不了了,可我想着总不能一辈子出门都要人陪着吧。恰巧今日御花园无人,我便将他们打发了,也好自己试试操纵轮椅。”

    枳实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是的了,那夜李梓申崩溃失态的原因,就是一直以为还有希望医治的长公主彻底没了站起来的可能。

    她这副模样落李梓嫣眼中,以为是自己的话让人家不自在了,立即说道:“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见你,让你看笑话了。”

    “没有!”枳实急忙否认,“我不过是有些意外而已,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既然没什么其他的事的话,民女就先告退了。”

    她退后几步,竟显得有些慌不择路,可忽然间看到因为自己的话而变得失落的李梓嫣,她忽然又觉得有些抱歉。

    李梓嫣依旧是笑着,眼中却是藏不住的落寞,“枳实姑娘,这次你又要跑开吗?”

    申儿第一次对她提到枳实这个姑娘的时候,她就止不住地喜欢,即便从来没见过,这个女孩生动伶俐的形象已经实现刻在她的脑海中了。

    可惜两人第一次的见面似乎并不那么愉快,但好在许是有缘,让她们在今日又一次相遇。但两次枳实的表现都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即便是李梓嫣也不由怀疑,她是否是不喜欢自己,所以才那么抗拒。

    枳实的沉默,落在她眼中成了默认,心中不禁难过起来,脸上也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愁容。虽然两人只见过三次,可她已经把这个姑娘当成朋友了。如果她不愿意和自己多做接触,她自然也不勉强。

    “原来,你不喜欢我啊。也是,我这个人又无趣,性格又古板,不喜欢我很正常。抱歉枳实姑娘,是我越界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是伤感,但这样的声调更像是委屈的哭泣,让人心疼。

    枳实离开的身形顿在原处,一种无名的愧疚油然而生。并不是那样的,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与长公主相处,这个人的伤痛与自己的至亲之人密切相干,自己又怎能若无其事的享受她的善意。如果今日站在这里的人是爹爹,他会怎么做?

    枳实第一次发现决定一个选择,原来并不是那么容易。

    她一咬牙,转身看向李梓嫣,“长公主殿下,我没有讨厌你,我只是不习惯与不熟悉的人相处。或许,您可以教教我吗?”

    就在刚刚的那一瞬间,她似乎听到了爹爹的教诲,就像他生前无怨无悔的行医救人,也是正是为了完成心中的忏悔。

    李梓嫣脸上的表情一怔,随即展露了一个温柔大方的笑容,“好,那我可以像他们一样,叫你阿枳吗。”

    “呵。”她笑得愈发明艳,“我觉得这样特别亲切,当然,如果你觉得这样太快了的话,我们可以慢慢来。”

    “不快的,我相信我与长公主殿下一定会变得亲切的。”枳实笑靥如花,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犹豫。

    她骗了李梓嫣,她并非不习惯与人相处。相反,她很清楚怎样的话会讨人喜欢,怎样的举止会让人开心,也正是因此她才能在方嘉武过世后,游刃有余的在村中生活。

    “太好了!”枳实得反应让她意外的惊喜,李梓嫣忍不住握住枳实的手,“既然如此,你也别公主殿下公主殿下的叫了,就与申儿一样,唤我阿姐吧。”

    她很喜欢枳实,也很开心自己能与她变得亲近,今日进宫当真是个明智之举。

    呼,看来公主殿下还真的热情的过分呢。枳实笑笑,点头默许。

    她绕到李梓嫣身后,握住轮椅的两边扶手,慢慢地在御花园中漫步。李梓嫣微微颔首,没有拒绝。

    “阿枳你知道吗,你是我第一个朋友。”李梓嫣探出手,让两边的花拂过指腹,一片片娇嫩的花瓣带着沁香扑鼻,她的声音清澈悦耳,仿佛天籁般好听。

    “从我不能走路以后,身边人对我的态度都不一样起来了。她们对我更加恭敬了,说话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早些年父皇经常会以我的名义开设宴会,他希望我能够通过宴会结交新的朋友。不知是父皇的指令还是什么,每次宴会结束都会有不同的世家小姐与我结交。可是我看得出来,那种事情让她们很不自在,她们害怕自己会说错话,害怕我会难过,就干脆少说话,不说话。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性格就是这样,可之后偶然的一次外出让我发现,她们其实会笑得很开心,会闹得很自在。所以自那以后,我便不再组建这样的宴会。”

    枳实沉默着,她是懂李梓嫣的感觉的。她是个善良,敏感的人,她在意身边人的喜乐,关心周围的变化。所以她明白,继续下去也只不过是将人硬逼迫在身边,只会让原先活泼开朗的少女变得麻木,所以她干脆将这条路封锁。

    可实际上,她十分渴望与人接触,更比谁都希望交到贴心的朋友。

    她握住扶手的手微紧,指尖深陷掌心,却仍然没有松开半分,直到那刺痛的感觉让她回神,才猛然放手。

    “公主,您有恨过让您变成这样的人吗?”她忘记了称呼的改变,迫切的渴望着一个答案,同时又害怕那个可能的答案。

    这个问题似乎一下子触及了李梓嫣内心最隐秘的伤痛,她突然沉寂下来,只是目光遥远地盯着远方的花丛,像是想起了什么令她久远的往事。

    过了许久,她才轻轻摇头,“不,我并不恨他。”她的语气很平静,仿佛是在陈述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

    “为什么?”

    枳实不明白,她不明白为何李梓嫣能那么笃定的说出不恨这两个字。她宁愿相信这是在为了美饰自己而撒谎,可李梓嫣不是这样的人,她不需要说谎,她是真的不恨。

    正是因为她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所以更加不明白。

    在李梓嫣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眉头紧锁,眼底满是疑惑,“如果不是那人,你就可以与常人一样嬉闹跑跳,可以无所顾忌的到任何地方去,可以和任何人做朋友。而是像现在这样,就连想康复的心思都不敢让人知道。”

    因为她知道,不论是皇帝还是李梓申,如果看出她对痊愈的渴望,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替她找到最好的医师,最好的药材。可如果最后还是没能成功呢,是否会有许多无辜的人被迁怒,她不敢去赌。

    李梓嫣愣了一下,没想到她居然会这样说,轻颦浅笑,“阿枳,我比很多人幸运多了,很多人在残疾之后只能瘫倒在床上,甚至是死亡。而我却能在人侍奉下去到很多地方,我不用担心药材会不会断,性命有没有担保,我已经比普通人享受了太多特权与幸运了,我不能那么贪心。”

    她微微点头,即便看不到,枳实也能猜出此刻她脸上认真且鉴定的神情,“而那个人,我想他也是痛苦的吧。”

    枳实的心脏忽然猛烈的颤抖了一下,像是一根有人用力敲击了一下,她的眼眶瞬间红润了起来。

    是啊,她怎么会没想到,爹爹也是会痛苦的。这么久以来,所有人都在说方嘉武心狠手辣,蛇蝎心肠,即便是受到蚀骨之刑,也是死不足惜。没有一个人在意他是否也会痛苦,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她快速的抹去刚刚滑出眼角的泪水,努力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公主真是个大度的人,可我却是最记仇的,睚眦必报。”

    李梓嫣一愣,讶异于她的坦诚,同时也被逗的一笑,她敢发誓,在自己出事以后,再没人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同她说话了。

    她想这也许不再是稀奇,而会是以后的常态,她笑得腼腆,被勾起了玩心,“那我可得小心,不能让你记恨上呢。”

    二人亲密无间的聊了许多,不像初次结交,倒像是相伴多年的亲友,所以当谢逸良出现时,李梓嫣第一次埋怨旁人的到来不合时宜。

    李梓嫣看着立在远处的谢逸良,才发现他还将自己的婢女也招呼了过来,她微微叹息,语气显得那样遗憾,“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吗?我怎么觉得时间过得这样快,还没说些什么,就要走了。”

    枳实知道她是孤单太久了,所以比其他人更加渴望有人陪伴的时光。她浅浅笑着,俯下身子蹲坐在李梓嫣面前,“公主放心,长公主府的路我熟悉,一定时常去看你。”

    听到这话她才稍微缓和一些,但还是有些遗憾,“原是不见才好,这会儿见了,还没离开,就盼着你下回再来了。”

    枳实垂下眼,轻声承诺着,“公主放心,过几日我一定去看您。”

    她想公主是错了的,她并不无趣,也不死板。她很温柔,温柔的像阵不易察觉的风,润物细无声地包裹着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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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的路上,二人间的氛围已不像去时那么自得,却都在装着不曾察觉的意味。

    “让我想想,某人不是信誓旦旦的说着不爱交朋友吗,什么时候和公主变得这样亲密了?莫非是嫌我这个将军比不上公主尊贵?”谢逸良嘴角勾着笑意,揶揄着。

    若是放在从前,枳实真的会相信他是在取笑自己,可今日这如往常一般的话中,却透露着不可捉摸的试探。

    她把视线挪到谢逸良身上,边走边说道:“李梓申总向公主提起我,只可惜从前没机会,今日正巧遇见,没想到分外投机,也算是种缘分。”

    关系是李梓申搭桥接线的,这样总没得刺可以挑了吧。

    谢逸良很久没说话,到最后到太子府门前的时候,才说了一句,“公主殿下自小体弱敏感,你与她在一块时莫要像同与我们在一起的样子,免得说错话做错事扰她伤心。公主殿下不爱计较,即便你错了哪出,她也不说,心中憋屈难免抑郁成疾。”

    枳实本想直接离开,可向前走了几步还是没忍住。她转身看向谢逸良,眼中满是嘲讽,“我终于明白这么多年来,公主身边为什么连一个贴心的朋友也没有了,全是你的功劳。”

    这话里有浓浓的酸涩,还有浓浓的讽刺。谢逸良的瞳孔骤缩,不可置信的看向她,“枳实,你在开什么玩笑。”

    枳实眸光微闪,毫不回避他的怒视,“我应该不是第一个被你这么警告的人吧。让我猜猜,你们不辞辛劳的将朋友推到她的身边,又在每个人的耳边都刻下警告的咒语。你自以为是的认为是在大发善心,可实际却是你将人从她身边赶走,是你们一次又一次的让她伤心。”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谢逸良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像是压制着极大的愤怒。

    “你们以为自己是为她好,可偏偏是你们把痛苦不断地施加在她的身上。你们强行的将敏感弱小这种东西硬加在她的身上,让人不会敢靠近她。可事实却是她善良,大度,爱说爱笑,她远比你们想的要坚强的多!”

    她的话没等说完,谢逸良就暴怒打断了她,“你胡说!”谢逸良低吼了一句,眼底全是愤怒。

    枳实毫不畏惧的看向他,“是不是胡说,你想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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