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这声跪的——可真是瓷实啊!

    耶律茹倒吸了一口气,要说这云儿有什么让她佩服的,就是每次结结实实的跪声与磕头声。每每都像不要命,又结实又用力,她听着都嫌疼,人家却说这样枳娘会心疼,就不舍得再责罚他了,真不知道这孩子是随了谁。

    “放手。”枳实觉得浑身不是滋味,有种不知名的思绪不断地涌上心头。她定了定神色,冷声的呵斥耶律云。

    耶律云被这两个字怔住了,满心疑云地抬头,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盯着枳实。

    按照娘亲往日的性子,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呵斥他错在哪里吗?自己还特意事先准备好了一大堆的借口,就等娘亲一问出口,自己就解释出去,怎么这次却是这个反应。从前自己不听话也总是会被教训,甚至有时候还会受些皮肉之苦,可他聪明的很,最是能讨娘亲欢心,所以每次也并不是如何害怕,实在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还有爹和茹姑姑等人帮自己说情呢。

    可这一次,他明显发觉娘亲的情绪与以往大不相同,这种情绪是他从未在娘亲脸上看见过的。

    他连忙放手,迅速爬起身来,背着一双手老老实实地站在枳实身侧,可刚刚被李梓申惊吓着哭出的眼泪还没止住,现在又疑心是不是自己这次真的做的太过分了,以至于娘亲准备不要自己了。

    这样想着,眼泪更是止不住了。一瞬间,营帐内一片静悄悄,只剩下耶律云憋着不敢大声的抽噎声。

    不止他一脸迷惑,对于枳实方才的态度耶律茹也是一头雾水。云儿此番拖延至今,实在是应该教训,可说实话这种情况从前也不是没出现过。再加上枳娘实在是对任何事都是一种淡淡的态度,就连平日里对云儿的教导与关怀都是阿哥与伽昉在负责,甚至不夸张的说,云儿自出生一来,见到最多的人,陪在他身边最多的人就是伽昉,其次就是阿哥,这才往后排才是她与枳娘,甚至那些陪伴的时光还可能是云儿受罚的时光。

    可怪的也很,即便是这样,偏偏云儿最喜欢,最愿意亲近的人还就是枳娘。她不懂,但或许这就是母子之间的羁绊吧。

    可枳娘为什么偏偏这次显得......那么凝重?

    她略显小心的走到枳实身边,拉住耶律云的手,想将孩子拉到自己身后藏着,现在这个情况,长个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枳娘心情的糟糕,可别吓坏了孩子。

    但她这份好心耶律云完全没打算收下,他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瘪着嘴巴,可还偏偏固执地站在原地不肯动弹半步。

    呸,这孩子怎么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耶律茹恨铁不成钢的哼了一声,只能把出发点转移到枳实身上。

    “枳娘,这......”她仔细地斟酌着用词,可怜她才是几人中最需要被照顾的一个,却要如此提心吊胆,“云儿耽搁这么久,我猜或许,我是说可能啊,会不会是有原因的。你也问问孩子嘛,别误会了。”瞧孩子被你吓得,平时最活泼的一个人,现在连哭都不敢大声哭了,更别说说话了。

    当然最后这句话她是没敢说出去的,她现在算是摸清楚了,就枳娘那个性子,如果最后这句话自己真说了,恐怕云儿今天才是真没救了呢!

    经她一提醒,枳实才发现那小小的孩童此刻早已憋红了小脸,一副要哭不哭的憋屈模样。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不经意间将孩子当做了宣泄情绪的发泄口。

    她嘴巴微张,半晌后才微微叹气,手心轻轻地抚上耶律云的脑袋,“抱歉云儿,刚刚娘走神的,不是有意要凶你的。”

    说话间,她的思绪如何都不能集中,竟不由自主的瞥向一旁的李梓申,却见他的神情竟也是有些呆滞。

    她摇了摇头,感觉很多事情都偏离了轨道,她只能故作镇定的继续说着,“但是你要告诉娘,为什么耽误了这么久才回来,我说过,你想玩可以,但是不能肆无忌惮没有节制。”

    耶律云知道这就是自己还有机会的意思,他了连忙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还有些肉肉的小手追上去抓住枳实的,似乎是感知到娘亲的异样,他两只手同时握住枳实的手,先是有些担忧的抬头望向枳实,之后才慢悠悠的开口。

    “娘亲,我——”

    耶律云一句话还没说完,身后忽然就出现一股力量抓住他的后襟,随后猛地向后一提,接着他整个人双脚悬空被扯到了后面。

    李梓申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们身后,正揪住耶律云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他的手劲不小,耶律云挣扎了几下也没能摆脱,只能一直被李梓申拎着送到了身后。

    从耶律云喊出娘亲的时候,他的像是被雷电击中似的,呆滞,无神。

    这个孩子喊她娘亲,这是枳实的孩子,那孩子的爹是谁?

    会是谁!

    “阿枳......”他的声音不高不低,音调却在颤抖,仿佛带动着两人的心脏也跟着颤动起来。“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他......”

    “这是我的孩子。”枳实几乎是在他开口的同一时刻低吼出声,也在这句话说完的那一时间意识到,自己为何要如此激动。

    李梓申似乎从她的话中窥出了什么就连自己也想不通也不敢想的东西,他怔忪的松开了手,将耶律云丢到了一旁。

    耶律云摔得七荤八素,但还是快速跑回了枳实身边,紧紧拽着她的手不放,一双眼里直直地瞪着李梓申。

    “阿枳。”

    “李梓申!”枳实抢在他之前打断他的声音,耶律云感觉娘亲攥着自己的手很紧很紧,他抬头悄悄看了一眼,发现一向冷淡坚强的娘亲,此时嘴唇在颤抖着,他捏了捏枳实的手心,似乎是想通过这种方法来安慰不知为何害怕的娘亲。

    “你走吧,我求你,算我求你了行吗?我究竟哪点对不起你,你要如此纠缠我,你是真的要逼得个鱼死网破才算罢休吗!”

    李梓申没有答话,只是定定的看着枳实,他的目光太深邃,像是能透过皮肤直接看进人的灵魂一般,让人浑身冰凉,不寒而栗。

    他就像是一个漩涡,将人牢牢的吸附在里面。“鱼死网破吗?”他反复念叨着这四个字,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轻笑了一声,似嘲讽,又似自言自语,“可我觉得,你离开那天起,我就已经死了呀。”

    “阿枳,我知道你心善,你救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不能救救我呢?你就当是救救我,好吗?”

    他伸手轻轻触碰着她的眉眼,指尖的温热让人忍不住的想逃避,可还不等他靠近,就有一股力量狠狠地撞在了他的腿上。

    李梓申低头看去,是耶律云,他张牙舞爪地推搡着李梓申,不允许他靠近枳实一点。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抓住男孩的肩膀,狠声道:“你多大了?告诉我,你多大了!”

    他的力气实在大,耶律云被他掐得疼得哇哇叫,忍不住喊道:“三岁,我已经三岁了,不许你欺负我娘亲。”

    李梓申彻底懵了,他愣了愣,随即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一般,迅速松开了手。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一脸戒备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他的瞳孔不停地收缩着,脸色惨白得毫无血色,嘴里不停喃喃自语道:“三、三岁?三岁......”

    他的眼睛瞬间泛红,瞳孔却在一瞬间放大,像是看到了不可置信的事一般。

    “三年,阿枳,阿枳你离开了三年……这个孩子,他的爹……”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是在努力克制着情绪,连句话也说的不连贯。

    有种答案就在嘴边,就快有脱口而出,可又被他懦弱的胆怯给压了回去。不如果这孩子是如今三岁,如果……如果这孩子是他的,那阿枳该是在太子府的时候就有孕了才是,可如果那样的话,自己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不会的,如果真的是那样自己不会不知道的,自己不该不知道的。

    他想笑,却扯出一道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阿枳,他是,他是谁的?我怎么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他的话说不下去了,眼神变成了灰败,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他此刻心中的痛苦和绝望。

    阿枳......如果三年前你就已经怀了孩子,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有孕了呢?你是在惩罚我的不珍惜吗?可以你的性格又怎会真的不告诉我,还是说,这个孩子是你与别人的?

    你真的,不要我了。

    枳实猛然抬头,目光与李梓申相遇,眼里满是震惊和悲伤。这种时候,这种时候他居然问出这样的话来,枳实再一次因为自己对李梓申眼中的希冀感到悲伤而可笑。

    自始至终,难道只有她对这份感情做到认真?而那个人,从始至终都只是把这份感情视作儿戏?

    “云儿!回来怎么不知道来看爹爹啊!”

    忽然帐帘被掀开,伴随着一道明亮的笑声,众人的视线顺着声音看去,是耶律楠。

    许是因为是寿宴主角的原因,今日的他打扮的隆重华丽,一身紫黑色绣金线团纹锦袍,腰间系着镶嵌着宝石的玉佩,头戴红宝石镶嵌的玉冠,身上还披着

    衬得他越发俊美非凡,举止投足间尽显风华。

    “爹爹!”耶律云欢快地扑了上去,耶律楠走上前去一把抱起耶律云,在他胖嘟嘟的脸蛋上用力捏了两下。

    他眼眸带笑,笑得自在,转过头对李梓申微微颔首道:“在外头就听见你们吵得不可开交,好像是对云儿的身份存疑,不过你刚来不久没见过倒也不奇怪。”

    耶律楠揉捏着云儿的小胳膊小肉腿,脸上全是宠溺,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可眼睛却一刻不放松地盯着李梓申,“既然这样,我就向你介绍一下,这孩子叫耶律云,是我的儿子,我是他爹,枳娘是他的娘亲,这个关系不难记吧!你那么聪明,想必一听就明白了!”

    耶律云听见爹爹提到自己的名字,立马挺了挺胸膛,骄傲的扬起下巴,像是一只斗鸡似的瞪向李梓申。

    可李梓申却像是没听到似的,目光空洞,仿佛没有焦距,神情麻木,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似的,嘴唇颤抖的厉害,眼眶也逐渐湿润了起来。

    这孩子姓耶律,他是阿枳的孩子,可他姓耶律。

    他没机会了,他这辈子再也没有重新找回阿枳的机会了。他看着枳实,就好像在看这世间美妙绝伦的宝物,而这是他能够接触到的最后一幕。

    “阿枳……”

    他想说,可这次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枳实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经恢复平常的模样,她看了看欢快的耶律云,然后缓缓站起身来。

    第一次,她因为耶律楠的及时出现而感到轻松。

    她的手指不断地攥紧,再攥紧,最后终于嘶哑着嗓子,“都出去吧,今晚是个好日子,我不想闹出不愉快的事情。”

    众人离开后,枳实一个人坐在铜镜前,坐了很久很久,直到一滴不知因何而下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泪水滑过时她像是被什么惊醒,指尖颤抖着抹去那滴泪。

    宴席上,枳实的眼睛红得很明显,任是谁看了都看得出是哭过了的,这与她往日的形象大相径庭,引得周围的人偷偷向那儿看了好几眼。

    耶律茹忍不住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坐下,可她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枳娘,你没事吧?需不需要先回去休息一下?”

    对于枳实的状态她很是担心,主要是从未见过这样的枳娘,她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枳实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事情,“没事,就是有些倦了。”

    看着她这副模样,耶律茹也不好再多说,只能把人扣在自己身边,以防出什么岔子。可没想到天公不作美,偏是怕什么来什么。

    “枳娘,枳娘!”

    耶律茹压低着声音摇晃着枳实,担心自己过大的音量会引起过多的视线,虽然就现在而言已经有很多人看过来了。

    “怎么了?”枳实被晃的肠胃翻涌,皱着眉头。

    耶律茹现在哪里还管那么多,压低嗓音催促道:“父王问你今年送些什么东西,让你献上去呢!”

    什么?

    枳实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此刻是在耶律楠的宴会上,如此失神着实失态了。

    她连忙站起身来,从奴仆的手中接过一个木盘,上面摆放的物件被红绸缎盖着。她端着木盘毕恭毕敬地走到了耶律楠面前,弯腰行礼。

    北狄王看着这明显与往年不同的寿礼,哈哈大笑起来,大手一挥,“来人呐,把这红布掀开来!”

    边上伺候的仆人闻言摘下红布,里面东西露出的那一刻,整个宴会上先是静默了片刻,随后想起了一阵阵倒吸声。那是一尊玉重孤,通体碧绿,两颗脑袋晶莹剔透,底下还刻画着繁琐的花纹,一看便是极贵之物。而比宝玉更贵气的是这动物代表的含义,这是敬重,崇拜,奉强者为尊的宝物。

    耶律楠眼前一亮,他伸出双手将其拿起仔细打量了一番,眼眸里闪烁着赞叹之色,“这个......不错不错,就用它当寿礼吧!你的礼物也算合适。”

    北狄与大魏不同,这种象征着最强者的物件,即便不是北狄王,只要受人敬重都能被献上。

    只不过还没有人像枳实这样,如此直白的将这东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递出去。

    李梓申一直注意着这里发生的一切,见到这一幕,心里咯噔了一下,一股酸涩涌上喉咙,堵塞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忽然,众人眼前一道寒光掠过,只见几名黑衣人手持匕首向枳实刺去,速度之快几乎看不清动作,所有人都来不及阻止,

    就在众人惊呼声起之际,只觉得身旁一阵劲风袭来,一个高大的身影迅速挡在了枳实身前,一把将刺向她脖颈处的利器抓在手中,可另一处袭来锋锐的刀刃直直刺入胸口的位置。

    “砰”的一声闷响。

    鲜血溅了出来,染红了白雪,也染红了所有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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