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何心有余悸,跌落在地,伤口的刺痛渐渐麻木,恍惚中,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昏暗不见天日的牢房,腥臭苦涩的铁锈味,还有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

    他双手抱头,痛苦万分,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怒吼,喉间却突然涌上一股腥甜,然后呕出一口殷红的血。他幽深的瞳孔渐渐涣散,白净的脸上是狰狞的笑,夹杂着鲜血,昔日的仇恨一点点将他淹没,他这些年的隐忍与坚持仿佛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既然你们都帮不了我,那就一起死吧!”

    柜子的花瓶摔落在地,碎成几块,光滑的瓷片里倒映着的是男人阴鸷的笑容。

    八年前,洛城谢家,牢房内。

    男人被绑在刑架上,四周是浓重的血腥味。他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白色的中衣已然被他自己的血染成红色,伤口剧痛,溃烂流脓,手脚绵软,若非铁具碰撞的铮鸣声还在他耳边不断响起,他真的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小子,怎么样,想好了吗?是死是活可就你一句话呀,我们家主仁慈才留你苟活至今,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长相猥琐的男人笑着抬起了陆何的下巴,眼里满是轻蔑和狂妄。

    “滚!”陆何咬牙,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就这么想死啊!叛主之人在谢家可没有好下场,看在我俩旧日的情分,若是你答应让我……”,他顿了一下,摸上了陆何的脸,“说不定我就给你个痛快了!”男人露出了狰狞邪恶的笑,眼里是不加掩饰的□□。

    “呸!谢——三——原!老子……迟早杀了你!杀了你们……所有人!!你们狼狈为奸,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陆何眼神凶厉,使劲甩开男人在他脸上乱摸的手,咬着牙,混着嘴里的血,一字一顿地说。

    男人哈哈大笑,“好啊,既然如此,那就试药吧,慢慢来,我要让你亲眼看自己的血肉一点点地被剥落,骨头一点点地化掉,最后彻底变成一具乖乖听话的行尸走肉!”

    男人笑着走远了,接着的又是一轮新的折磨。

    陆何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精神混沌,浑浑噩噩,各种药物麻痹了他的神经,侵蚀了他的心智,他的武功早已被废,就连手筋和脚筋也已被挑断,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很久,又好像不久,无数次他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是却又被一盆盆冷水浇醒,强烈的求生欲让他不断挣扎,苦苦地维系那一线清明,他觉得他不能死,他一定要让他们所有人付出代价,他们才是最应该死的!

    后来,谢家内部发生了动乱,新旧派系争权夺利,慢慢就放松了对牢房的看管,陆何抓住了机遇,看准时机,用他师父曾教的法子险中求生,破釜沉舟,短暂恢复了行动能力,趁乱成功从谢家逃了出去。

    他拼命向前跑,不敢回头,也不敢停下脚步,他怕被追上,怕被他们发现,也怕自己一旦停下了,就真的死了,最后,体力不支,他在一片山林里倒下。

    他昏迷了许久,直到一场大雨把他彻底浇醒,而此时,已过了一天一夜,后来他常会想起那场雨,如果没有它,或许他就真的死了。

    他在山林里艰难求生,树皮、草籽、果子无论什么都吃,狼狈不堪,他不断暗示自己,让自己一定要活下来,活着,才能报仇!于是,他又想到了江清玄,在他如此落魄的时候,那个说好要同甘共苦的兄弟在哪里?为什么他不救他,为什么他要骗他,他和谢家到底是什么关系……最后,他的脑里只剩下了一句“我要杀了他!”,强烈的仇恨压倒了他仅存的脆弱神志,他再一次陷入了昏迷。

    再后来,他被一个农户捡回了家,又躺了几天方才醒来。农户一家善良淳朴,对他很好,处处照顾他,知道他遭遇过不幸,不断劝慰他要好好生活,继续向前,毕竟世间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值得期待。第一次,陆何感受到了一丝迷茫。

    他用师父教的针灸治好了筋脉的伤,后来离开了农户家。

    他的身体慢慢恢复,可是他却不想再习武了,他报不了仇,他一个人的力量何其微弱,他自己又何其可笑,世道如此不公,那些所谓的英雄热血和少年侠气有个屁用,这个世道如何又与他何干!他就连活着都十分不易了。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他自暴自弃,潦倒度日,沉沦市井,到处漂泊,先是借酒消愁,钱没了后又随便找了个营生勉强养活自己,生活普通却起码还活着。

    过了三年,他遇到了一个姓陈的老人,他说可以帮他报仇,但前提是他要自己振作起来。陆何第一反应是不信,他质疑他,也质疑自己。

    “你凭什么帮我,你又凭什么管我!”

    老人没有被他偏激的情绪惹怒,相反,还笑眯眯地,给了他一本武功秘籍,让他好好练功,说他知道有一个人和他是一样的想法,只要他振作起来,练好武功,几年后去找那人,她会帮他。

    陆何被老人平和的情绪感染,慢慢冷静,半信半疑地接过那本所谓的秘籍,心中却疑窦丛生。

    怀着一种微妙的心态,他隐隐对那位陈前辈抱有了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期冀,再次习起武,练起内功,可是他却没有剑了。他本来的天赋就很高,即便重新拾起武功,也很快上手,他的内力慢慢恢复,可是却再也回不到先前的境界了。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几年里,陆何一边谋生,一边习武,陈前辈来无影去无踪,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他不知道他到底是何人,只觉得他肯定不是普通人。

    他的性子慢慢沉下来,变得温和,变得淡然,万事不过心,万事不在意,或者说,他学会了伪装,喜怒不形于色,装的一派清风朗月、温文尔雅的模样,连他自己都骗过了。可是他骨子里的阴暗和扭曲却从未消失,随着时间的流逝反而愈发刻骨铭心。

    那天他遇到江清玄,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住满腔的愤恨,装作温和释然的模样与他把酒言欢的,他看似原谅了他,可是他真的能忘了那些事吗?他当年的落井下石真的能就这样轻飘飘地揭过吗?他又凭什么还能活得这么好?

    他辨不明自己的情感,恨吗?肯定恨的,可是他为什么那天又要放过他呢?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伤口已经止血结痂了,陆何也终于从幻境中慢慢醒来,他在地上恍惚了好久,抬头,窗外已经正午,他起身,准备离开沈府。

    “陆公子,请留步!”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叫住了他。

    “小姐让我来给你送药。”

    “什么小姐?”

    “哦,是我们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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