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如倾倒一般自天幕降落,喻庭回到屋子里呆呆看着窗户外的雨景,视线恍惚,再重新聚焦时,总感觉玻璃上的反光里有影子。

    可当她回头去看,依旧是空无一人。

    喻庭灵缘不够强大,就如乌林所说,不过是废物一个,即便有师门引导,学了一年,也仅仅是个三脚猫半吊子水平。

    如今见识到那些深藏在表面下的波涛汹涌,她意识到京阙被卷进了不得了的事件里,而她无论如何也无法与从前一样维持平静心态。

    毕竟稍有不慎就会死掉,更别提找到京阙、为京阙的死讨回公道,在没有变强之前,那就是痴人说梦。

    然而变强哪有那么简单。

    她额头抵着玻璃,自暴自弃地重重叹气,灵缘这种东西,可是强求不来的。

    暗自神伤一会,她一蹦一跳地来到小厨房,煮了包方便面将就吃一些,自从京阙去世之后,喻庭一个人吃饭时总是能随便应付就应付,更别提她现在身无分文,泡面已经是很不错的食物了。

    “哎——”她对着空气再次长长叹气。

    刚吸溜一口泡面,耳边好似响起了一声轻轻地啧嘴声,喻庭不怎么在意,只当自己没休息好幻听了。

    满足了肚子,困意渐涌,她想着自己这个状态也没法完成洗澡这个艰巨任务,就简单用单手洗脸洗脚,而后扑到床上,灯都没关就闭眼睡觉。

    处于半梦半醒之际,喻庭潜意识感受到一双温凉的手顺着自己受伤的右腿逐渐往上摸索,最后停顿在脸颊旁。

    她貌似听到了很轻、很轻一声的气音。

    “……”

    出于好奇,喻庭努力集中了意识,可那气音实在太轻太浅,她着实无法听清楚。

    那双温凉的手并没有在她脸颊旁停顿很久,那个存在似乎换了个角度,轻轻地把她拥在怀里,清浅的气音组合成了一个久违的曲调,惹得喻庭陷入深沉梦境之中。

    她很久没有睡得这么香甜了。

    -

    第二天依照着生物钟醒来,喻庭意识逐渐清醒,却发觉动弹不得,眼皮子也像被胶水黏住一样,完全无法睁开。

    这是遇到鬼压床了?

    本来就身形移动困难,现在还遇到鬼压床,喻庭在心底在狂叫,能不能给刚出院的人一点新手期关怀啊!

    她就应该睡之前贴几张镇鬼保平安的符箓。

    那双手又来了。

    他摩挲着喻庭的皮肤,仿佛是在摸上好的羊脂白玉,然而喻庭并不觉得毛骨悚然或者害怕,反倒觉得异常熟悉。

    是京阙。

    自京阙出事故之后,喻庭其实很少梦到他,拜师学艺之后,她甚至去了京阙生前常去的地点,试图看到他的魂体,然一次都没有成功。

    喻庭猛然间想到那截属于京阙的手指骨,不出意外应该被她放置在床头柜前,难不成是因为这截手指骨召来了京阙?

    她想不通其中的逻辑缘由。

    京阙。京阙。喻庭默念着这个名字,拼了命地挣扎,试图睁开眼看清楚面前这只鬼到底是什么,意念的强大催发了主动能动性,她脑子里听到一声掷地有声地咚咚,瞬间睁开了眼。

    面前什么都没有。

    可那触感分明还在。

    “京阙?”

    她尝试着喊她魂牵梦绕许久许久的名字,无人应答,也无任何反应,哪怕是小件物体掉落的声音。

    任何超自然反应都没有,平静地宛如一滩死水。

    喻庭艰难地从床上起来,环视了一圈,见无异样,只得把目光落在床头那放着手指骨的玻璃罐,和睡前状态一样,并无二致。

    一切都表明了正常。

    喻庭抿着唇,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过于思念京阙而变得神经质,她慢慢挪动身躯,想着去接杯水冷静冷静。

    好不容易坐到轮椅上,她满头大汗,一不注意呼吸急促,惹得肋骨呼呼作痛,喻庭虚捂着胸口,呲牙咧嘴地想,这一切可太糟糕了。

    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可若是这期间有什么要事发生,那岂不是完蛋。

    喻庭甚至都在思考要不要专门去打造一副防具,至少保证下次干架不是骨折之类的,皮肉伤已经够可以了。

    脑子里思绪万千,轮椅在她不经意的情况下向前滑动,起初她还没在意到,直到发觉自己离水杯越来越近时,才猛然意识到不对劲。

    屋子里还有其他存在。

    这个认知让喻庭瞬间冷汗淋漓。

    虽然她入了玄学界,可这并不代表她不怕鬼,视听觉冲击上的恐怖还是无法避免的,更别提她能力不强,说白了就是中看不中用。

    喻庭担心打草惊蛇,且目前为止那只隐藏在暗处的鬼并没有伤害她的行为,她暂且按兵不动,以免打草惊蛇。

    如果单纯是吓人鬼,贴几张符箓就可以了结,如果想要害人,喻庭就得动用其他比较厉害的符箓了。

    再不济就请外援,只是这个方法有点丢人。

    轮椅堪堪挪动到放置着水杯的桌子前便停下,喻庭顿了几秒,果然拿起杯子把水喝光,缓解了渴意。

    之后无论喻庭在屋子里做什么,那只鬼都没再蹦出来,只是偶尔,喻庭从自己的小世界里回过神,总感觉有什么在暗处盯着自己,那感觉没有恶意,更像是一种观察、警惕。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符箓,在夜晚来临之前,还是撑着身体到各处贴了几张。鬼压床什么的,体验一次就好。

    睡之前,喻庭仪式感满满地接了一浴缸热水,水汽蒙蒙之中,她哼着歌小心翼翼跨进去,让受伤的手和腿搭在浴缸壁外,当热水浸满全身,她眯着眼发出又痛又爽的呼声。

    奇怪的是,今天的水好像冷得格外快。

    她的手指头甚至都没有变皱,水就冷了,喻庭迷迷糊糊睁开眼,顿时吓得一个激灵,被热水激发出来的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虽有水汽遮挡,但喻庭还是眼色极好地瞧见那水下有什么东西在窜动,细细去看,像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一只鬼身形明显,那就代表着他残留在人世间的魂魄很强大,并非轻而易举就可以解决掉的。

    喻庭下意识放浅了呼吸,一点点看着如水蛇一般的手在水面下离她越来越近,直到靠近皮肤,乃至感受到些微凉意。

    霎那间,符箓燃烧,奇异的蓝色火焰遇水未熄,一路燃上他手臂,苍白的手臂似是被灼伤一般节节后退,可退了没多久,便一股脑涌上来,大有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

    喻庭退无可退,只得寄希望于其他符箓上,然甩出去再多,那鬼手都好似已经免疫,对他产生不了半点作用。

    直到鬼手彻底抓住她大腿,喻庭呼吸都要停止了。

    那只手却没有多余的动作,只那么来回摩挲着,持续了好久,仿佛在确认什么。

    蓦然间灵光一闪,喻庭意识到这只手可能在给她比划着写字。

    “找……到……”

    喻庭忍着痒意,艰难辨认,“你……了……”

    她嘶了一声,骇然于这只鬼竟然是冲着她来的,那么想必是熟人……熟鬼一只。

    且观目前主观恶意不大,倒是可以趁机打探一波消息。

    喻庭尝试和这只鬼手沟通,但念叨了几句,那鬼手的回应始终是“找到你了”这四个字,再无其他,像极了智商不高的样子。

    饶是她说出京阙这两个字,鬼手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那一瞬间她毫无疑问是失落至极的,喻庭宁愿这只鬼手是京阙,宁愿是他无聊的恶趣味又发作了,特意来捉弄她。

    随着水逐渐变冷,水汽散了去,那鬼手竟然消失在喻庭眼皮子底下,好似从未来过一般,只余那诡异冰冷的触感让她头皮发麻。

    喻庭脱力地靠着浴缸,沉沉叹气。

    她洗完后去看了眼玻璃罐,那手指骨还安安静静呆在里头,没有半点动静。

    夜晚喻庭躺在床上,总会想起白日里那只鬼手的样子,莫名的,她觉得很眼熟,即便温度冰冷,因为没有血色而苍白,喻庭冥冥之中的第六感总在叫嚣着。

    京阙。京阙。如咀嚼一般,她喃喃念了好几声。

    隔天,喻庭还是不相信那放肆的鬼手不是京阙,因此,特意向宋千秋询问了有什么阵法能让他显形。

    宋千秋先是说没有,后来支支吾吾的,在喻庭软磨硬泡下说了个法子。那法子对人身体副作用有点大,简而言之就是耗蓝条,若是能力不够,使出来容易减寿。

    他目前拿了钱和因果在给一户人家开坛做法,一时半会赶不到喻庭身边,思前想后,只让她再观察观察,先按捺不动。

    可喻庭心急,觉着他没有恶意,便下单了所需物品,布置个显灵阵法。

    在鬼手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喻庭将其引到阵法中央,闭着眼念完一连串术语,静静等待了几秒,才敢缓慢睁开眼,视线从地面往上移。

    然后喻庭瞪大了眼。

    “京阙!?”

    她一下子没控制好音调,声音都变了形。

    在她面前的京阙,如海市蜃楼一般虚幻又真实,有种身在迷雾之中的梦幻感,喻庭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出现了幻觉。

    变成鬼的京阙的样子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面皮更加苍白柔弱,看起来异常脆皮,他低垂着眼,就那么站在喻庭面前,无论喻庭说什么他都没反应。

    当她试图用手去触碰时,却轻易穿过去,摸不到实感,面前的京阙似乎只是个投影,喻庭失落地嘴角都耷拉下来了。

    不过也是,一个显灵阵法而已,能确认是谁就不错了,更多的还能要求什么呢?

    “京阙,我好想你……”

    趁着阵法还没失效,她憋着嘴角,一股脑地诉说这一年来的委屈和难过,即便这个影子没有任何回应,但他光是站在这里,就足以给喻庭慰藉了。

    直至阵法失效之时,她看到京阙僵硬地抬起头,嘴唇一张一合,而后消散,再不见踪影。

    喻庭紧紧抿着嘴巴,名为酸涩的感情一股一股地涌上心头。她恨不得现在就提了刀把那个天杀的幕后黑手剁个稀巴烂。

    她看懂了京阙的无声话语。

    他说:“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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