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得知京阙吞吃同类恶鬼会灵缘大增,之后喻庭总会下意识地注意周围,或者特意到偏远的、稍显不正常的地方进行搜寻。

    墓园之类地点的鬼魂被鬼差勾得干干净净,她转变想法,去了野外长久无人看管和供奉的寺庙、道观,这些地方的确如她所想那般存在着孤魂野鬼,可惜并不强大。

    一连去了一个礼拜,喻庭首先熬不住,妄图用数量来堆砌从而产生质变的这个想法太为难人了。

    她身形摇摇晃晃的,眼底下满是乌青,好不容易养好愈合的身体仿佛又开裂一般,钝疼的同时夹杂着刺疼。

    鬼手感知到了她的情绪,贴着喻庭的脸颊来回蹭,依赖安抚。

    喻庭捏捏他的指尖,说道:“先停几天吧,我有点吃不消了,你也趁着消化消化,以后说不定还会有更厉害的恶鬼。”

    鬼手弯曲着点了点,赞同她的话语,最近几天鬼手越来越能听懂她说的话了,进展缓慢但好歹有效。

    这天她一如既往地买菜回家,路过垃圾站时瞧见了一个拿着灰色塑料袋的熟悉身影,她抹了抹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那正是前不久刚去世的老婆婆。按理来说正常死亡的人的魂魄会有专业鬼差来接引,死于非命的才会滞留人间,但被生死簿发现后鬼差也会很快赶来。

    因此,不管是哪一方面,这位老婆婆的魂魄此时此刻都不应该呆在这里。

    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喻庭丝滑转身,打算绕路回家,没成想刚迈出去一步,那老婆婆瞬间扭头,瞪着一双浑浊的眼,语调抑扬顿挫地问她:“你知道我家在哪吗?我找不到路了。”

    老婆婆笑得两眼弯弯,明明该是慈眉善目让人放松警惕的样子,偏偏喻庭异常谨慎,第六感疯狂预警这个老婆婆早已不是表面那样简单。

    人死后的性格并不会和生前一样,相反会更加残暴,恶意会被激发到最大程度。

    她出门买菜没带符箓,要是对方这个时候发起袭击,喻庭直接插翅难逃。

    观察一会,见老婆婆还是没有任何其他加害举动,喻庭才回答道:“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可以了。”

    老婆婆缓慢地点点头,同她道了谢谢,颤颤巍巍离开。

    她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掉了。

    怀着这样的猜测,喻庭默默跟在她身后,防止这只新鬼做出坏事,毕竟生前这老婆婆还是很照顾她的。

    依着喻庭的话,老婆婆鬼走近了小区单元门,此时她才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混浊的眼睛里清明不少,逐渐挺直了弯曲的脊背。

    她听到了老婆婆鬼的喃喃自语,“我这是…这是…死了啊……”

    “为什么……不该是这样的啊……”

    她颠来倒去地重复着这几句话,喻庭并不能很好理解其中含义,不过很快,这位老婆婆鬼身形开始变得透明,这是要了却执念自我超度了?

    喻庭不由得后退一步,避免被一会的波动波及到。可那透明化并没能持续很久,几乎是在转瞬眨眼间,忽地化为模模糊糊的黄色。

    黄页鬼。通常因金钱物质等非自然死亡,不到恶鬼的程度,但也比普通的鬼强大些许。

    喻庭整个人都麻了。怎么这还整超自然进化来了,前有京阙鬼手裂口吞吃同类,后有新鬼当场进化。

    可她出门一没带符箓或者其他法器,二没带京阙,活脱脱一个让鬼吃掉的香靶子。

    手里拎着的菜突然就不那么重要了,她在思考是用刚买来的菜结阵还是冲过黄页鬼一口气跑到八楼去。

    非自然死亡的鬼通常都带着怨气,她可不敢保证刚才还慈眉善目的老婆婆会不会突然变得青面獠牙,喻庭目前只是个眼睛比较灵一点但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老婆婆鬼的声音不再抑扬顿挫,反而浑厚许多,她影影绰绰能从侧面看到一点难以直视的面容,与青面獠牙这种程度不相上下。

    喻庭不敢背对着老婆婆,一边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一边绕着圈准备走逃生通道。

    逃生通道的门略显沉重,打开时不免发出声响,她听到老婆婆停止了喃喃自语,脑子中的神经彻底崩掉,喻庭大力推开门,三步化作两步向上跑。

    全程不敢向后看一眼,生怕一扭头就贴到老婆婆沧桑狰狞的脸。

    也许是肾上激素大爆发,她竟然真的一口气不带喘地爬上了八楼,钥匙开门,哐当关门,隔绝门外世界。

    喻庭这才靠着门顺气,结果视线转正,蓦然间看到面前客厅天花板上倒吊着一只鬼,浑身发灰,眼球爆出,她似乎听到了脑子和心脏同时发出了尖锐爆鸣。

    害怕恐惧到一个点时,人是发不出来声音的。

    喻庭还在断线重连之时,那个熟悉的京阙鬼手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如同英勇的猛兽一般,扑到倒掉鬼身上,一口一口吞吃殆尽。

    她的胃部被刺激得上下翻涌,喻庭拼命地忍,才没能让自己当场吐出来,即便没有声音和气味,但视觉联想了其他感官,对于此事神经敏感的喻庭来说就是一击暴击。

    鬼手吞吃完后,没有第一时间跳过去安慰担心喻庭,他吃的多了,知道喻庭很讨厌这个时候的他,于是乖乖去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挤了洗手液来回洗了好几遍,才去靠近喻庭。

    喻庭脸色苍白,在床上瘫得宛如一条死鱼,面对着京阙鬼手的贴贴蹭蹭,她也无动于衷,见人没反应,鬼手落寞地替她脱下鞋子和外套,拉起被子,而后窝在喻庭脖颈处,陪着喻庭休息。

    这本该是个小插曲,对于已经接触相关玄学一年多的喻庭而言不会造成任何影响的,可偏偏当天夜里她发起高烧。

    高热让她脑子乱成一团麻,脆弱的神经更显得脆弱了,唯有脖颈处那小小一团的冰冷成了唯一的舒服点,她不由自主地更贴近,抵在额头处。

    鬼手只是一只鬼手,做不了更多的事情,他焦急地五根手指乱飞舞,在喻庭怀里挣扎着,想让她睁开眼清醒一点,也担心吵醒喻庭导致身体更不舒服。

    在无尽的情绪挣扎之中,那些让他吞吃的同类鬼提前被他炼化,死沉死沉的黑气无声息地蔓延开来,诉说着不详,而后怦然一下,喻庭肖想了日日夜夜的京阙的身形显露出来。

    大概是吸收的还不够多,京阙的身形是有了,但整只鬼木然呆愣愣的,显然神智没恢复多少,可低头看着床上难受得哼哼唧唧的喻庭,那脑子里残存的神智只有一点:救她、保护她,不让她受一点伤害。

    当即,京阙俯下身,贴着喻庭的额头,依着鬼手时的习惯下意识蹭了几蹭,而后舔舐着喻庭的唇瓣,含着唇珠,又撬开紧闭的牙齿,与内藏的舌头缠绵不休。

    冰凉的触感确实是让她好受很多,紧皱起的眉头松了些许,连抗拒都减弱几分,京阙趁机把自己刚存没多久的本源渡给她。

    冰凉的身躯下,本源竟然是温暖如春的。

    灵魂摇摇摆摆、漂泊不定的,身陷恐怖旋涡之时,一股奇异的力量侵袭喻庭,用令人心旷神怡的温暖给予她极大的抚慰。

    第二天喻庭浑浑噩噩睁开眼,颇有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她哑着嗓子喊了好几句“京阙”,无人回应,就连往日酷爱与她粘在一块的鬼手也不见踪迹。

    整个空间死寂得可怕。

    高热褪去,留在喻庭记忆里的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子和熟悉的、令她沉迷的气息。就好像回到了当初与京阙的日日夜夜。

    他来过。

    喻庭肯定地想。

    手触碰到床铺,虽然感受不到暖意,却能感觉到另外一个存在,即使他是鬼魂体。

    那些微小的、看似不足为道的小细节处处证明着他昨夜来过。

    喻庭抿了抿唇角,残留在上头的感觉仍然鲜明,无论如何都让她忽视不了,她端着床头柜的恰到好处的温水润嗓子,喝了小半杯才好。

    放下杯子时,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装着那截手指的玻璃罐,喻庭看过去后,瞳孔地震。

    那原本可以称之为有血肉只是苍白的手指,如今赫然在她看不到的时间里变成了皑皑白骨,好似腐烂了许多年。

    这变动太大,喻庭愕然震惊在原地,迟迟没有缓过神来。

    所以她到底是怎么了,京阙又干了什么变成这样,乃至到了连鬼手都出不来的地步。

    刚恢复的身体还残余着轻微的不适,腿脚酸软无力,喻庭顾不得这些,强撑着起床,拿着玻璃罐就往外跑,如今能替她解惑的只有那个店家了。

    当她气喘吁吁来到花圈店,却见店门紧闭,内里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她趴在玻璃窗户向内看,连一向香火不断的神像都被红布盖住,看来人真不在。

    喻庭急得原地转圈,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她只能再返回家里,找出那本诸鬼图谱和万诡聆,试图在其中找到店家的联系方式。

    这两样东西自拿回来后,喻庭一直放在一旁,没怎么细看过,现在不看不知道,细看吓一跳。

    诸鬼图谱如其名,详细介绍了不同种类的鬼,这些喻庭都知晓,于是往后翻,发现那些内容悄无声息地转化成了另一种。

    它并不厚,不到一个小时喻庭就看完了,深受震撼不比京阙带来的小。

    这本诸鬼图谱中除了记载各种鬼,还额外讲述了一种新型的术式——驭鬼术。

    即操控鬼怪,为我所用,万诡聆就是那个媒介,当然不想操控,也可以利用万诡聆驱鬼灭鬼,总而言之,万诡聆是个不可多得的上乘法器。

    中间的圆铃不论她怎么大力摇晃都不会发出声响,喻庭猜测得需要点特殊手法,总而言之,这法器目前为止她使不出来。

    大致浏览了一遍诸鬼图谱,像是看了一本民俗杂志,喻庭看得津津有味,看完才焦虑到自己没发现任何联系方式,整本书只有宋子民这三个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与作者本人有关的讯息。

    喻庭对着白骨点了香火,试图动用特殊一点的阵法和符箓召唤京阙,可是毫无动静,只召来几只没有神智等待鬼差引渡的小鬼。

    “京阙……”京阙……

    心灰俱灭之时,一股穿堂风莫名来袭,吹灭了香火,落在桌台上的香灰零零散散、歪歪曲曲汇成了两个字。

    ——“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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