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晏临川踉跄的背影往厅堂的方向去了,老柳返身回到房内,双手隔空一抓,捆住哀久安手脚的柳条便解开了。

    老柳蹲下来,仔细看了哀久安的伤势,树皮似的脸上沟壑微动,旋即便恢复到和晏临川一样的面无表情,只轻飘飘地说了句:“哀姑娘,起来吧,老朽送您回牢间。”

    那语调细细听来,似乎还夹杂着咔嚓咔嚓的树枝断裂声。

    哀久安略松了口气,看来今日的审讯结束了。

    湿透的衣衫紧紧裹在身上,又冷又黏,她不知自己后背的伤口如何。说来也怪,那钢锥那么尖,那么瘆人,可真扎下来,只甫一刺进去的瞬间痛得要命,其余时候并无太强烈的感觉。若不是看到自己身下那摊血水,她简直要怀疑晏临川这一世莫不是转了性,突然对她仁慈起来。

    哀久安抬眼看了眼老柳,见他自若地抄着手站在一旁,没有一点要扶的意思,只得咬牙撑起身子,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老柳看她那副模样,张了张嘴,是想说什么的,终是只摆了摆手:“算了,走吧。”

    能让老柳欲言又止的,需得是多严重的事,哀久安疑惑。老柳那副狗肚子——装不了二两油,上一世还曾因多嘴多舌被罚抄“慎言”两个字,晏临川要求他抄写的纸张要盖满整个将军府。

    截止到现在来看,这一世与上两世事情的进程大差不差,细枝末节上的不同也无关大局。可哀久安总感觉有些微妙,具体之处却又说不上来。

    罢了,捕风捉影的事暂且搁下,眼下有更要紧的,这件事直接关系到她的全盘计划。

    方才在屋里,晏临川和老柳自以为神鬼不觉,可哀久安还是注意到了晏临川身体的不妥。

    巫彭族人世代行医,哀久安对治疗顽疾、交通鬼神之事自然精通。先前晏临川的表现,很像心肺两脏气虚之症。

    哀久安的思绪被老柳突然停下来的脚步打断了,原是迎面碰上了两个府里的婢女。

    “等等。”老柳抽了抽鼻子,将人拦了下来,“你们手上的木匣里装的是何物?”

    其中一个年纪颇轻的圆脸婢女毕恭毕敬答:“回柳总管,奴婢们手上是驱鼠的香囊,近日府上老鼠猖獗,奴婢们买来香囊放到各屋驱赶老鼠。”

    老柳打开一只木盒,从里面拣起一只香囊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严肃道:“郎主的院子不要放了,他闻不得气味。”

    圆脸婢女点了点头,又向哀久安行礼示意,便转身离开了。

    哀久安心中猛然一动。

    她想到上一世拜月节那日,有人给将军府送了一钵乌金香粉。乌金香乃名贵香料,在兴国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当日将军府设宴邀请宾客赏月,想来下人是为了突显将军的好客之道,就未禀告老柳,自作主张点了乌金香。

    晏临川闻了那香后便如今晚一样面色苍白,强撑着陪客人看完烟花后,跌跌撞撞地回了自己房间。

    结合方才晏临川的发病表现,哀久安想他八成是患了气喘之症,本就肺气不足,加之乌金香乃袭肺外邪,刺激之下导致肺气壅阻。

    哀久安因自己的这个猜测而窃喜,若真如此,这一世取晏临川的心尖血就容易得多。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重生了,至于今生死了之后,能否再度重生,也未可知。不过也不重要了,无论能否重生,这一世都是她最后的机会。

    锦囊里族人的元识已经明显较上一世黯淡多了。是了,她虽一次次重生,可族人的元识却没有如整个世界般回到前世的状态,而是随着她经历的时间线逐渐走向衰弱。

    是以她这次务必成功取得转世尸王的心尖血。

    哀久安曾四处打听“鬼将军”的种种,得知晏临川阴鸷、多疑、不近女色,因此她本以为接近晏临川会是任务中最难过的一关。

    不料一切进展得异常顺利。她凭施针治病的本事留在了将军府,又辗转承欢贴上了晏临川。

    所以上两世她都按计划与晏临川走到了大婚之日。她本打算借洞房行事之机,用藏于袖中的匕首直插进“鬼将军”的心脏取血,因这是她与晏临川最亲密,也是晏临川最没有戒备的时候。

    结果显而易见,她败了,两世皆败。

    第一世的洞房花烛夜,巫山云雨之时,晏临川仍保持警觉,于她举刀的瞬间戛然息鼓。寒光一闪,晏临川猛地睁开双眼,用右手一把握住刀身。他握得极紧,紧到青筋如小蛇般凸起,整个胳膊都在颤抖。

    鲜血顺着刀柄汩汩流下来,染红了晏临川身下哀久安雪白的中衣,也染红了晏临川的眼睛。

    哀久安从未见过这样的晏临川,盛怒的“鬼将军”胸口剧烈起伏,眼底涌上一片湿润的血红。

    她有些吓到了,理之当然地将晏临川的失态归因于恼羞成怒。

    晏临川不想哀久安看到他如此不堪,他用满是鲜血的手结结实实甩了她一巴掌之后拂衣而去。

    哀久安还未回过神,身旁的窗子突然被什么从外面推开了,一支毒箭直直射向她的额头。

    醒来时,哀久安发现她正躺在陇陵关城门边那间客栈的床上,窗外一片嘈杂,热闹得很。她翻身下地看了,才意识到自己是重生了。因她来陇陵关那日,刚好有一杂耍班来这里撂地,那客栈掌柜还借此夸哀久安是好运之人。要知道在陇陵关这鸟不拉屎的边塞小镇,多少年也见不得一回杂耍。

    第二世的哀久安像第一世般如法炮制,制造偶遇,顺利入府,假意动情,穿上婚服,迎来与晏临川的婚礼。不同的是,重生的哀久安为洞房这日做了万全准备。

    行事之时,她将巫彭族特有的陀罗香含于口中,借“唇儿相凑,舌儿相弄”之机将香药渡入晏临川口中。

    陀罗香具有麻醉作用,是巫彭族人施针开刀时的常用药物。为确保计划顺利进行,哀久安事先服了解药。

    身上的晏临川很快失去了意识,重重压了下来。哀久安用力一推,晏临川身子一歪,跌到了床下,左手戴着的铁手套不失时机地撞向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响声其实并不算大,却也惊动了院子里的护卫,想来晏临川之前有过交待。护卫破门而入的时候,哀久安扎向晏临川的匕首距他的心口仅有半寸。

    将军府的护卫不愧训练有素,当即将手上的长矛扔向哀久安——一击中的。

    睁眼耳边又是杂耍班的喧闹。于是她照搬前两世的成功经验,被晏临川带进了将军府。

    这一世的哀久安,需得更谨慎才行。虽说眼下她与晏临川的关系尚未走近,不过为了确保这一世婚礼那日刺杀行动的万无一失,她不会放过任何关于晏临川的细节。

    哀久安很快冷静下来,接下来她要做的,便是求证晏临川是否罹患气喘之症。

    婢女都走得没影了,老柳见哀久安仍愣在原地,催促道:“姑娘,咱们走吧,把您送回牢房老朽还得去找郎主复命,去的晚了郎主又要怪罪了。”

    *将军府厅堂

    晏临川面色极难看,到底元识还是伤得太重了。

    他闭上眼就是哀久安那张咬牙切齿的脸,眼下她已恨透了自己,若是知道了真相,怕是杀了他晏临川还不够解恨,非再将他从坟里挖出来鞭尸才好。

    晏临川自嘲地冷哼了一声,自己当真是欠那丫头的,越欠越多。

    厅堂外的院子里,脚步匆匆的老管家门都没敲,推门径直走向闭目斜倚在罗汉牀上的晏临川,端上一碗似气又似水的汤:“郎主,吸了吧,前几日出关,老朽特意给您收集的。”

    晏临川半晌才睁开眼,哑着嗓子问:“没有无辜之人的?”

    老柳见他胸口起伏,呼吸声也颇为沉重,便知主人情况不妙,肆无忌惮道:“哎呦,您就赶紧吸了吧,老朽杀的都是死不足惜的恶人,这碗尸气都是他们的。您说您都这副模样了还挑食呢?!”

    晏临川没理他,接过那碗尸气吸了。待气喘匀了,才恹恹开了口:“我的元识,怕是得吸食两倍于以前的尸气来滋养才行。”

    老柳从晏临川手上拿过空碗,感叹道:“啧,您可是尸王啊,普天之下所有生灵,死后的肉身都是您的,万年都这么过来的,怎地突然介怀上杀人了?”

    “最后一世,不过是想求个原谅罢了。”

    “执迷不悟。”老柳端碗的手变成了若干条柳树的枝条,蜷缩起来,形成一只小盘子,盘子上安安稳稳端着那只空汤碗。柳条不断伸长,长出房门,长过院子,一直长到将碗送回厨房。

    晏临川缓过些许,坐起身子,抬起铁手,上下端详着,冷哼道:“你一只柳树妖精懂什么?”

    柳条咔嚓咔嚓缩回了老柳的手臂,化为两只人手。

    “老朽可不想懂,这么清清白白挺好。”老柳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封请帖,放到晏临川面前的茶桌上,“郎主,明日陇陵王又设宴,您还去吗?”

    晏临川瞥了眼帖子,蹙眉:“皇上对我终归是不放心的,不过这陇陵关极难守,不拥重兵不行,就只得让陇陵王盯紧我。陇陵王这腌臢隔三差五办宴席,无非是想盯着我的动静。无妨,去便是了。”

    “郎主,哀姑娘此番刚来,您本就十分虚弱,若再不吸食死人尸气会出大事的。老朽听说明晚城外一伙到处杀人放火的山匪在城外跃跃欲试,想要进城,咱不去杀了他们吗?”

    “知道了,你看好她,这丫头心思多得很。”

    “是,郎主。”老柳神色鲜有的凝重,掂量半天才试探道,“老朽听闻近日皇上似与魔族有所交往,他们怕不是冲您来的吧?”

    “哦?有意思。”晏临川挑了眉梢,眼底汹涌着暴戾,“十万阴兵已准备就绪,就封印在无回山下。他们想来便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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