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锥扎进晏临川的肩膀,鲜血喷涌出来。他伸手抓住荡妖杖,灌入全部内力,发疯般抡起来,以期在身体完全冻住之前将所有冰锥打飞。

    可噬骨冰的寒毒之气由肩膀迅速向周身扩散,晏临川动作愈发力不从心,他将怀里的哀久安拼命搂紧,低声道:“我全身冻僵之前会将你压于身下,到时候别害怕,能撑多久撑多久。”

    哀久安不知怎么办才好,她搂住晏临川,双手在他身上使劲揉搓,希望用自己的体温让他冻僵的速度缓慢些。可不管她如何用力,晏临川的身体还是越来越冰冷。

    倏忽之间,电闪雷鸣,原本已黑透的天色一下子明亮起来。

    一道闪电将天空劈裂开来,一只亮得耀眼的火球从天而降,绕着晏临川和哀久安划出一圈火线。火线迅速生腾出冲天的火舌,火舌将所有飞向二人的冰锥融化,将二人护在中心位置。

    晏临川的左肩已被冻僵,他见局势稍缓,便将荡妖杖扔在地上,手上再次升腾出一团红光,向左肩处一抛,扎在他身上的那支冰锥便化成了一股热气,散了。

    天上又是一番风云变色,一阵滚滚天雷过后,冰锥和火舌都消逝得无影无踪。

    先前追火马的那名副将骑着马飞奔回来,见同袍碎尸遍地,又见将军受伤,不觉怆然:“晏将军,末将来晚了。”

    晏临川此时半个身子都动不了了,说话十分吃力:“扶我和姑娘上马,你留下来收拾残局,我会再派人来接应。”

    晏临川单手驾马,哀久安则于身后环抱住他,将前胸紧紧贴在他宽阔的脊背上。

    二人飞驰到将军府时,老柳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他见大队人马入夜未归,便猜到出了事,本想顺着去往闽塘的路寻过去,又担心有人来府上通风报信找不到人,只得心焦地在门口徘徊,转磨似的从天刚擦黑直到星光渐亮。

    晏临川此时已说不出话,老柳用双手化为若干柳条将他托送到房内。一路上,哀久安语速飞快地将晏临川被噬骨冰刺伤的事讲给了老柳。

    老柳闻言于床前坐下,从手上伸出更多枝繁叶茂的柳条,密密匝匝布满晏临川的全身。他侧过脸,神情少有的严肃,对哀久安道:“姑娘,您先出去,老朽定会帮郎主驱散体内的冰寒之毒,不过需要几天时间。”

    晏临川脸上一片冰霜,眼睛却始终睁着,他望向哀久安,眼底泛起潮湿,用力动了动嘴唇。

    哀久安凑过去俯身在他额头轻轻一吻,在他耳边道:“我在婚礼等你。”

    老柳是三天以后才出来的。由晏临川房内出来时,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百余载,背更驼了,面皮上褶子也多了几成,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像株在风暴中挣扎的垂柳。

    哀久安欲上前搀扶,老柳摆摆手:“无妨,无妨,老朽休息半天就好。郎主体内的冰寒之毒已被老朽大体上解掉了,姑娘您再帮他配些祛寒邪、扶阳气的药吧,待他醒来喂他喝下。老朽得回屋睡会儿了,老年人觉少也不能三天没得睡啊……”

    老柳边叨咕边往院门口走去,后面他又碎碎念了什么哀久安一概没听清,反正既然老柳没当面交代,定不是涉及晏临川身体状况的大事。

    哀久安堪堪来到晏临川床边,那日遇袭的场面一幕幕于眼前闪现。

    晏临川一手星流霆击杀红了眼,一手小心翼翼将她呵护于怀,不顾性命为她治疗脚上的伤,又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

    甚至,于混乱之中还塞给她一柄匕首:“拿着,到时候别害怕,这刀极快。”

    晏临川虽嘴上不说,今时今日,哀久安又怎会不知他的心意?可知道了心意又能如何?她终归是要取他性命。

    哀久安趴在晏临川的床边,思及近来发生的种种,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晏临川身上盖的锦被一角,湿答答一片。

    晏临川睡得极不安稳,眉心皱着,哼了两声。

    哀久安以为他要醒过来,赶紧擦干了眼泪,又将被角那片潮湿折进去藏起来。

    晏临川却仍是紧闭着双眼,只是不知他是做了噩梦还是伤痛所致,表情甚为痛苦,额头上亦浸出一层汗水。

    哀久安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热得烫手,再去握他那只手,冰得彻骨——晏临川在发烧,且依现在的情况来看,他的体温还会持续升高。

    晏临川打起寒战,哀久安又在他身上加盖了一床锦被,在额头放了一块用冷水打过的丝帕。

    哀久安看着晏临川的脸,伸出手指,轻轻由眉毛划至眼睛,再到鼻梁、嘴唇。这张脸自己从前是在哪里见到过呢?他一遍遍在梦里出现,每次都不说话,只一双泪眼悲伤地望向自己。兴许是自己太想杀了他,才将这张脸深深刻在了心底罢。

    晏临川现在脆弱得一阵凉风都能要了他的命。哀久安的手指划至晏临川心脏的位置,停下了。眼下,尸王转世之人的心尖血唾手可得,那是巫彭族整族人复生的命脉,也是巫医重返世间、拯救苍生的希望。这是她三世以来离成功最近的一次,何须等到大婚之日,今日就可行满功圆,大事得成。

    晏临川颇为痛苦地□□了两声,哀久安收回了手,重新替他掖了掖锦被。说到底他也是为保护自己才弄成这样,趁人之危未免太过残忍,族人若是知道她的煎熬,也定然会支持她的抉择。就多留他几日性命,他元识本就极为虚弱,只要自己留在他身边,何时取其性命都绝非难事。

    哀久安取下晏临川额头那方温热的丝帕,低头浸水时,那柄晏临川给她的匕首不小心从袖中滑落,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她俯身去捡,手碰到刀的一刹那,心里那道防线突然溃不成军,眼泪顷刻决了堤。她哭得撕心裂肺,又怕吵醒晏临川,只好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手臂……

    晏临川烧了两天两夜,哀久安便守了两天两夜。第三天夜里,哀久安见他退了热,也睡安稳了,才缩在床边打了个盹。

    晏临川醒来时,转头就见哀久安趴在他枕旁睡得正香。他扯了身上的一床锦被,下床,轻柔搭在哀久安身上。哀久安动了动身子,索性靠在他肩头继续睡。

    晏临川被压到伤口,痛得龇牙咧嘴。可他仍是一动未动,直直坐在地上给哀久安靠。

    锦被从哀久安肩上滑落下来,晏临川探臂去够,却不想弄醒了熟睡的哀久安。

    “你醒了啊?”二人异口同声。

    哀久安有些讪讪,起身扶晏临川坐回床上:“你怎么坐在地上?地上凉,你才刚退烧。”

    晏临川点头:“被子掉了,我去捡。”

    哀久安伸手摸了他的额头:“还好没再烧起来。回去躺好,别再着凉了,我去煎药。”

    少顷,老柳进屋,未开口已笑得一脸狡黠。

    “吃蜜蜂屎了?”晏临川蹙眉。

    老柳嘿嘿一声,顾而言他:“郎主可觉得好些了?”

    “嗯。我受伤这些日子,你可都看真切了?”

    “老朽化作柳树立于窗边,一刻未离半步。”

    “那将水镜弄出来给本将军看看。”

    “别看了,姑娘衣不解带地守护您整整三天三夜。”

    晏临川心里万分欣喜,无意识勾起的嘴角想放也放不下来——直到哀久安端来一碗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药汁。

    晏临川眉头拧成疙瘩:“这是什么?我才不要喝。”

    哀久安起先还耐着性子劝:“良药苦口,你堂堂一骁勇将军还怕吃药?吃下去便好了。”

    晏临川别过脸,捂了鼻子:“我身强体壮,不用吃药也能好。”

    “你体内寒气未尽,不赶快用药压下去,稍有邪风,恐怕又会寒气内阻,发起热来。”

    “我宁可发热也不愿喝这碗药。”

    “你到底喝不喝?!”

    “不喝!”

    “你且等着。”哀久安重重搁下药碗,旋风似的冲了出去。

    剩下老柳望着哀久安的背影咂舌:“姑娘这是生气了?啧啧啧,您说您这是干嘛啊?喝就喝呗一碗药汤的事,这关系刚好点儿,又让您搞砸了……”

    晏临川被他说得心烦意乱:“我怎知知她气性如此之大,再说也不至于……”

    哐啷!门又被推开了,哀久安径直冲到晏临川跟前,摊开手掌:“喏,喝了这碗药,给你吃这个。”

    少女柔嫩白皙的掌心里,端端正正立着两块花生酥,香甜的气息迎面扑向晏临川。

    晏临川怔住了,恍惚间又回到万年之前与祖巫女医初识的那棵树上。

    哀久安见晏临川失神,将手上的花生酥又往他眼前凑了凑:“你吃不吃?想吃就喝药。”

    老柳在一旁添油加醋:“哀姑娘知道您喜欢花生酥,这几日抽您身子稳定的时候亲手做的。”

    “本想等你身体好些了再拿给你吃的。”哀久安又拿起药碗递过去,“你把药喝了,现在就能吃。”

    晏临川接过碗,眼睛一闭,咕咚咕咚将一碗药喝了。刚睁开双眼,哀久安便将一块花生酥飞快塞进他嘴里,点着他额头:“你根本就是想吃花生酥。”

    晏临川顿时眼底一片湿润。他怕哀久安和老柳看见,赶紧用锦被蒙住头:“你们出去,我累了,要休息了。”

    老柳和哀久安虽是疑惑,却也不忍逆了大病初愈的晏临川的意思,况且他烧也退了,药也喝了,留他一个人休息也无妨,便依令退出了晏临川房内。

    锦被内的晏临川,咬住被子一角,蜷缩着不住颤抖的身子,枕头湿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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