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彭族不事农耕,是居无定所的流浪民族。每行至一处,族人便分散到周边的城镇和乡村,为人医治病痛,以微不足道的诊金养活整个族群。

    巫彭族人生活极其简单,清茶淡饭,粗布素衣,足以。加上若是为城里的大户人家瞧好了病,家主见他们多余的诊金不收,总会着人再给部落运来大批食物。是以巫彭族人千年来都含哺鼓腹,平安喜乐。

    记得那是新年前一天的下午,冬日的暖阳总是最熨帖人心。族人们纷纷回到部落,为第二天的新年欢喜忙碌。

    大阿爷点起篝火,蒸饭捣米熬糖,为出诊未归的哀久安烧她最爱吃的糖粑粑。

    五阿姐走进哀久安住的帐篷,笑着摇摇头,将她仍在地上的脏衣服一件件捡进木盆。

    五阿姐走后,小阿弟偷偷钻进帐篷,从包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来里面是一支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他四下看了看,打算找个妥帖的地方藏起来,免得被其他时不时跑进来小娃娃偷吃掉。

    小阿叔又在空地叮叮当当的砍木头了,明天就是新年了,他准备给哀久安雕个小兔子作为新年礼物。

    族人对即将发生的灾难浑然不觉。只见倏忽间,一个一身玄色衣袍的人从天而降,旋风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大开杀戒,所到之处,血雾漫天。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转瞬间化为乌有,尸横遍野,令人胆战心惊。

    残血的夕阳,仿佛天空被撕开的一个巨大伤口,整个部落都在呜咽。

    那杀人的魔鬼将天地杀得一片通红才停了手。

    飞旋的荡妖杖停下来,杖头的月牙铲尚在滴血,晏临川眼里满是嗜血的暴戾之色。

    见此情景,哀久安忽觉心上如坠千金巨石,直直往深渊里坠。她猛地睁开眼,天牢阴湿的潮气扑面而来,才知方才的一切都是虚无,都只是梦境。

    一阵阴鸷的笑声在她耳边回荡:“哈哈哈哈哈哈,你看见了吗?这就是所谓爱你入骨的晏临川对你做的事,屠你至亲,灭你全族。”

    哀久安心下一抖,抬头找寻声音的来源,眼前却只一片黑暗。

    “怎么?不信?”那声音戏谑道。

    “你到底是谁?为何躲着不敢出来见我?”

    “别操没用的心了。与其纠结我是谁,不如去探究屠族的罪魁祸首。”

    “我的事不用你管。”

    “哈哈哈哈,看你被那狗皇帝折磨得如此惨烈,实在是可怜,我不妨透露些线索给你。你也看到了,晏临川于屠族之时,将放在部落门口的图腾柱砍断了,柱顶端点燃的冥魂香被打翻,那香灰落在了他的耳根后面。冥魂香不用我介绍了吧,若想求证凶手是不是晏临川很简单,你只要看看晏临川的耳根后是否还有红色印记即可。”

    哀久安顿时怔愣住。是了,冥魂香乃用巫彭族独门制香之法炼制,用法有二。一为族人外出给人治病时点燃,借香烟与病人体内的病妖精沟通;二则燃于部落门口图腾柱顶的冥魂香,为族人未能救活的病亡之人安魂祈福所用。香经由朱红色的冥魂花瓣制成,皮肤若是碰上,便会形成永久的染色,洗都洗不掉。

    见哀久安沉默不语,那人又是一阵怪笑声之后彻底消失。牢间重归于宁静。

    牢间的出风口外,万魔之祖魔罗那双猩红的眼随着一阵黑雾消失殆尽。

    魔罗扶摇至皇宫上空的一朵云上,大摇大摆坐下来,望着脚下的重檐屋顶,狰狞地扯起嘴角。

    一万年前他蛊惑晏临川,只要祖巫女医从死亡线上救回一人,晏临川再去杀百人,便让他永生。那时晏临川不过是个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类臭崽子,什么都不懂,被他几句话利诱,在永恒之书上摁了手印,签订契约,永不反悔。

    他没有看错,晏临川天生是块成魔的料,没有情感,不懂怜悯,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唯独在祖巫女医伤心落泪时,晏临川会心里没来由的难过。

    祖巫女医终究还是发现了晏临川的疯狂行径,她如何能接受一个为百姓带来灾难的自己?她狂奔向悬崖,没有一丝犹豫,一跃而下。

    身后步步紧追的晏临川伸手抓住了祖巫女医的手,祖巫女医看着晏临川那只沾满无数世人鲜血的手,眼底的悲愤喷涌而出,登时从靴子侧边拔出割草药的弯刀……

    夜色如墨,一道白光闪过,祖巫女医堕入崖底,晏临川右边手腕上空了,只留下一个汩汩冒血的伤口……

    崖边一片火红的杜鹃花在月光下分外妖娆,阴冷的夜风拂过,花儿们哗啦哗啦招起手,宛若在嘲笑晏临川的愚蠢。

    晏临川悲痛欲绝,羞愧难当,抽出祖巫女医留下的柳叶刀在杜鹃花田里胡乱挥砍起来。天光乍破之时,漫山的杜鹃已被他全部砍光,举目皆是狼藉残红。那是这天下唯一的一片杜鹃花田,自此之后,世间难寻映山红。

    祖巫女医跳崖之后,天下再无医人,三界一片慌乱。病人无医无药只能将性命交于命运之手,苍茫大地生灵数量锐减,随处可见尸骨遗骸。

    世人忽见身披紫袍的魔罗动动手指便能取人性命,病急乱投医地以为他本领高强,是掌管生命之神,为了活命纷纷开始拜魔罗。

    人类为他修筑庙宇,敲锣打鼓来拜,一时间归信者众。

    天帝察觉到人间的异常,派人来调查此事,才发现是魔罗扰乱天下秩序。

    天帝大怒,亲自捉拿了魔罗。审讯时,众神义愤填膺,皆主张将魔罗的元识彻底毁灭,让它永远在三界消失。天帝不忍,到底在天地初开之时,他与魔罗血脉相连,共同孕育于荒隐泽水底的一个卵囊之中。到底魔罗变成万魔之祖,与自己一时的私欲妄念脱不了干系……

    天帝做了一个将天下人的头颅都悬于刀尖上的决定——他为了保住魔罗的元识,将他的□□偷藏起来,让他永世见不得天日。

    算起来有一万年了。

    魔罗坐得累了,索性在皇宫上的那朵云上躺下来。想到这一万年来他所遭受的痛苦,突然怒火中烧,手上随即凝出一只冰锥。魔罗翻了个身,趴在云朵上,眨着猩红的双眼朝皇宫又看了看,勾起嘴角,将手上的冰锥甩了下去。

    皇宫内一处大殿,刚刚才来到这个世界,正被产婆裹在襁褓中抱给产妇沈婕妤看的李奭的龙子,被从天而降冰锥正中心脏,当场一命呜呼了。深夜的皇宫里顿时乱起来,大呼小叫,哀鸣恸哭……

    魔罗露出满意的笑容,又翻身躺回云朵之上。

    一万年来,他被天帝困于荒隐泽的深潭之中,终日被水中的妖龟和阴鲳啃食肉身。这些畜生远不像看起来那般愚蠢,它们从不认准一处吃,而是全身上下轮换着吃,如此一来,它们永远有新长出的嫩肉来啃。

    魔罗生不如死。

    直到有一天,妖龟在啃食他胸前的一块肉时,无意中舔了下心口的元识。那原本黑得发亮的元识登时浅了一条。魔罗猛然意识到,那妖龟正是河伯的坐骑,因吃了失足落水之人而触犯了天条,被天帝投入荒隐泽,永世不得超生,作为对其贪吃的惩罚。传闻它的唾液能够净化一切污秽之物。

    魔罗深知妖龟最难耐口腹之欲,便与妖龟做了笔交易——妖龟每日用舌头舔舐他的元识,他则将他的全部肉身都献给妖龟。

    再后来,天帝来荒隐泽巡查,见魔罗肉身已灭,元识清亮无垢,以为其灵魂已得到净化,不禁为自己的枉法徇私暗自松了口气。

    天帝又为了掩盖自己窝藏魔罗的事实,赶紧将暗结的荒隐泽结界打开,仿若一切不曾发生,随后如释重负地回到天上。

    天帝走后,荒隐泽中的魔罗睁开血红的双眼。平静了一万年的幽潭再一次浊浪冲天,那里上一次翻起滔天巨浪还是天地未现、天帝与魔罗携手冲破那颗孕育了他们十万年的巨卵之时。不,这次比上次还要剧烈。这次水中竟升腾出一团火焰,整个荒隐泽都沸腾了。重获新生的魔罗杀了妖龟,冲出水面,回归于三界。

    思虑及此,魔罗放声大笑起来。即便是今时今日,天帝那蠢货还是会念手足之情,否则那日他被晏临川身边那老柳树精追得无路可逃,天帝也不会出手相救。

    这便好办多了。

    魔罗起身,将脚下的云朵一踢,飞身回了藏身之处。

    下面皇宫中今夜无眠的又岂止沈婕妤一人。

    天牢中的哀久安身心俱疲。

    方才那邪恶的声音绝非善类,可那梦境如此真实,定然不会是偶然所得。她想去求证梦中所见的真伪,可眼下深陷这永无天日的大牢,能不能再见到晏临川都是未知……

    突然,外面乱起来,原本静谧的宫殿嘈杂声一片。不等哀久安反应,只听哐当一声,一只火球冲进天牢,明晃晃的火光登时将整个牢狱照得通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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