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古书上说,最后一缕日落残光所照之树即是,也就是说,祈愿树长于不来山的西侧,既是将落的夕阳照耀,定不会太高。西麓半山之下,长着七色叶片的树,应该不算难寻。

    哀久安于阴森可怖的山林中狂奔。这不来山甚是诡异,鬼哭狼嚎声时大时小,时远时近,忽而在耳畔炸裂,声音大的仿佛随时能刺破耳膜,忽而山中又静谧得吓人,仿佛时间都凝固于此。

    哀久安其实是个胆小鬼。她自小被族人保护得太好,是个听到打雷声都要钻进阿姐被窝里哭鼻子的孬种,这辈子做过最勇敢的事便是故意弄翻了晏临川的马车进而混入将军府。可为了能复活族人,她一夜之间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勇士。

    那发出哀嚎的生灵宛如盯上了她一般,她走到哪里,嘶吼就跟到哪里,如影随形,将她团团包围。

    哀久安索性捂住了耳朵前行。

    倏忽间,环绕于她周身的嚎叫声得了号令一般,一下子一齐冲向前方,唰唰唰幻化成一群鹿头猴身的怪物,拦住了她的去路。

    是厌狌,哀久安暗道不妙。它们乃山中被猎人射死的猎物的尸气汇聚而成,对人类怨念极重,只要遇到山中行人,便会蜂拥纠缠,不死不休。死于它们利爪下的人顷刻间便会被它们撕成碎片,吞进肚子里。

    厌狌们会先以时有时无、忽近忽远的叫声恐吓,一番神出鬼没的声音袭击之后,胆子小的人类,此时已被吓得失去理智,又辨不清出山的路,只得横冲直撞到处乱跑,直到将自己累断了气;倘若碰到哀久安这般大胆的人类,对嚎叫声不为所动,它们再现形正面袭击。

    厌狌向来采用群体作战,先用头上的角将人顶飞,摔到半死不活时,将人的面皮扯下来戴在自己脸上,再来吃人的肉。只有在人还存留着一口气息时剥掉脸皮,那脸皮才能长在厌狌的脸上,否则人死了,脸皮也失了生长的功能。戴着死者面孔的厌狌还会去到死者家里报丧。

    原来童谣里说不来山的有去无回是因山里有成群结伙的厌狌,而死者家人见死者迟迟未归,日日盼着,当门外响起笃笃的敲门声,家人以为是死者回来了而兴冲冲去开门时,看到长着死人脸孔、怪模怪样的厌性,自然吓得魂飞魄散。

    巫彭部落一次夜间行路时曾遭遇过厌狌,所幸当时族内男丁众多,战斗力不差且善于施药,交手时几包剧毒药粉往厌狌群里一洒,这些恶鬼便嗷嗷倒地不起了。

    哀久安眼下一无过硬的作战实力,二无毒药可施,面对这群凶神恶煞的恶鬼,胜算当真渺茫。

    可再渺茫也得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总不能站这儿等死。哀久安情急之下,胡乱在随身带的包袱中摸索,打算有什么用什么,能多坚持一刻便多一分存活的机会。

    面前的十几只厌狌瞪着幽绿色的眼睛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冲过来将哀久安挑上天。

    没时间拉扯了,哀久安刚好在包中摸到个硬物。她不记得那是何物,也不记得自己何时将这个奇怪的物件塞进包里。她想也没想便将那玩意掏出来扔向对面的厌狌群。

    只见一只圆形金属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随即直直冲着一只体形最大的厌狌飞了过去。目标厌狌反应极快,脚下一使劲,灵巧地躲开了那只金属球。

    可金属球长了眼睛似的,在空中飞速拐了弯又向目标厌狌冲过去,同时球体四散开来,射出一张织得极为细密的大网,将那只厌狌牢牢罩在网中。

    其余的妖怪被这突如其来的家伙事儿吓了一跳,围着被困住的同伴散成一个圆圈。

    只见那张金属丝网越收越紧,越收越小,网内的厌狌被挤的发出声嘶力竭的哀嚎。可无论怎么挣扎都是徒劳,金属丝已勒入那妖怪的皮肉,浓黑的血像榨汁一般从丝网的孔隙流出。直勒到妖怪动也不动,丝网才渐渐松开,缩回成那只金属球。

    哀久安也怔住了,眼睁睁看着那吓人的妖怪被丝网挤成一团血肉模糊,才恍然她扔出去的是当初那个了挹人给她的谢礼,想来应是善于狩猎的了挹人用来抓捕猎物的宝贝。

    金属球又飞回到哀久安手上,其余的厌狌因同伴的死亡而躁动起来,瞪着幽绿的眼睛,亮出尖利的獠牙,逐渐又将哀久安围在中间。

    双方都心知肚明,了挹人的宝物虽实力非凡,但那是针对落单的猎物来说的。眼下面对一群暴戾的厌狌,仅凭一只金属球,恐怕很难招架。

    哀久安别无选择,只得再次向妖怪抛出金属球,厌狌们又快速跳开了。张开的丝网困住一只倒楣的妖怪后,其余的则趁着丝网收紧时,向哀久安发起进攻。

    一只体型最大的厌狌晃着头上的角冲向哀久安,哀久安无计可施,只得闭上双眼等着怪物来撕咬,脑中还闪过一幅厌狌戴着自己的脸孔敲响将军府大门的画面——

    晏临川啊,别再拿命来让我复活了,就这样永远不复相见,你该有自己的世界,一万年了,脱下战甲看看这世间的美好罢。

    哀久安觉得自己等了很久,可那厌狌迟迟没有扑上来,再侧耳细听,周遭此起彼伏的嘶吼声似乎也渐渐低下去,直至彻底消失。

    该不是这些厌狌在耍什么花招罢,哀久安咬咬牙,睁开了双眼。眼前的景象令她如坠云梦——那群方才还龇牙咧嘴要将她撕碎的恶鬼如今皆身首异处,没了气息。地上乱七八糟散落着脑袋和躯干,浓黑的血与夜色融成一体,仔细看才看得出流出的血浆已爬得满地狼藉。冲天的腥气令哀久安反胃,她捂住嘴巴,不知该将目光投向何处。

    究竟是何人能在眨眼间将这吃人的妖物割了喉、断了气,快得都来不及发出一丝悲鸣。她转身四下张望,试图想找到这武功出神入化的救命恩人。

    可哪里看得到半点影子?再屏了呼吸,支起耳朵仔细听,树上隐约传来一阵枝叶摩擦碰撞的沙沙声。哀久安猛地抬头,却只见得枝繁叶茂的缝隙中,一袭白色衣角翩然掠过,锦衣飞舞之下,一只金泽独臂玉人佩腰牌来回摆动着。那腰牌于幽暗的夜色下闪着金光,从衣衫中露出的霎那,山林间登时一片清亮。地面随即升起白雾,雾气所过之处,皆亮如白昼。白雾将七零八落的妖怪尸体遮得严严实实,弥漫林间的腥臭气也消散了。

    哀久安想将树上的人再端详清楚,可那片白衣向她抛下一团白烟,再一晃便没了踪影。白烟自个儿长了腿似的,转着圈将哀久安裹挟其中。

    哀久安拍了拍自己的衣衫,那团白烟便化作一道道水汽,一头扎进她的衣服里。

    哀久安顾不得身上微湿的烟气,脑中只盘旋着一个念头——难不成这白衣人当真是天上的神?都说如今天上除了掌管万事万物的天帝,还有十位上神,各司其命,分别掌管着春露、夏雨、秋风、冬雪、命运、丰收、花木、江河、姻缘和时间,天帝与上神悲悯天下、兼济苍生,是这世间的保护伞,护天下人周全。

    可这些天上的神当真只是听说过没见过,哀久安先前压根儿不相信他们的存在,若确有其人,他们为何会对巫彭族的灭亡袖手旁观?医族绝于世间,他们为何又会眼睁睁看着天下人无药可救、任由魔罗霍乱人间?

    雾散了。

    哀久安望向周遭平整如初的地面,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若非手中了挹人的那只金属狩猎球上的斑斑血迹,她当真要以为那群恶鬼只是幻觉了。

    真鬼也好,虚空也罢,眼下哀久安可没时间去深究方才是何人路见不平,今夜找不到祈愿树,下次不知何时才能再出将军府,况且今日之后,晏临川定会看她更紧。

    哀久安拔腿向不来山的深处跑去,手上紧紧捏着那只金属球。说来也怪,被厌狌袭击之后,尽管一路上各种或咆哮如雷,或呜呜咽咽的哀嚎不绝于耳,可却再没有妖鬼敢近哀久安的身。远远的有无数双鬼火似的眼睛在晃动,但当真敢扑上来袭击的却是一只都没有。

    不多时,哀久安就按照古书中所示,于半山处找到了那棵有着七彩叶片的祈愿树。

    那树其实并不难找——它比周围的树木都要高大,树干粗壮得几个娃娃手拉手都环抱不过来,树叶也宽了一般的叶片三圈,在如水的月光下幽幽地散发着七色光芒。

    哀久安跪于树下诚心祈祷,期盼树上的精灵能够被她的诚意所动,降下祈愿叶。兴许是她太过虔诚,天还未亮,一片七彩树叶便翩翩飘落于她的头顶之上。

    哀久安只觉头上轻轻一动,确是有东西落了下来,伸手取了,拿到眼前甚是欣喜,未有一丝犹豫地将叶片塞进嘴里,嚼了没两下便晕过去,不省人事了。

    一只毛色油亮的双尾狐从树冠中一跃而下,围着哀久安转了几圈,眯起绿莹莹的眼睛,露出狡黠的笑容。

章节目录

黑月光竟是我?!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二人三日摇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二人三日摇并收藏黑月光竟是我?!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