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哀久安便让庆尔备马回陇陵。车行至都城城门,哀久安又命暂停下马车。

    “且等些时候,有人同我们一道。”

    一盏茶之后,一队皆由上等的踏雪乌骓引领的马车停于二人面前,车顶象征着永宁郡主的紫色玄鸟旗迎着风猎猎作响。

    李瑾由婢女搀扶着下车,哀久安见状亦从车内出来。她止步于车旁,并未上前去迎长公主,只不卑不亢等着李瑾亲自过来。

    李瑾来到哀久安跟前,转头从婢女手上拿过一方木盒,打开来交给哀久安。

    只见盒内的御用黛紫色锦缎包裹着一支白的发亮的笛子,笛身光洁无瑕,仿若豆蔻少女的凝脂雪肌,细腻丝滑。

    “‘引灵’在此,本宫望你能遵守承诺。”

    哀久安稍稍侧过身,不动声色地将那打开的木盒展示给庆尔。

    即便庆尔只是极轻微地点了点头,李瑾还是对哀久安拿给一介车夫过目宝物之事有所察觉,她下意识蹙了眉,不善望了庆尔一眼。

    庆尔何等敏锐,自是察觉了李瑾的察觉,他心思一动,自若笑了笑,对哀久安道:“姑娘,是小人赌输了,小人见识浅薄,还以为这世间不会有九孔笛子。这种竹笛在小人的村子,都是三孔的。”

    李瑾闻言嗤之以鼻,冷哼一声道:“乡野粗鄙,当真是呕哑嘲哳难为听。三孔如何定调?笑死人了,礼部是怎么办事的?我大兴国民素质堪忧啊。”

    哀久安没理会李瑾的嘲讽,顺水推舟道:“如河伯观海,多出来看看也好。”

    庆尔垂着眼,毕恭毕敬道:“小人晓得了。”随即抬了车厢的帘子,“姑娘,时候不早了。我们上路罢。”

    未等哀久安开口,李瑾抢先道:“等等!”

    庆尔闻言便又放下帘子,面无表情望向李瑾。

    李瑾侧脸,道:“来人。”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由李瑾身后的车队走出来。

    李瑾向哀久安的马车方向扬了扬下巴,命令道:“你去驾他们那辆车!”

    哀久安恍然,去往陇陵的路多山区密林,极少一马平川的大道,李瑾是唯恐他们拿了骨笛不回陇陵,借地形优势跑了,到时候即便是踏雪乌骓也难追,于是也没反驳,反身上了车,对车外的庆尔道:“上车罢。”

    庆尔没动,他也有他的担忧。李瑾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当初萧夫人有孕,天上的命运之神选了在自己身边服侍多年的一只织布鸟投胎为大兴国的长公主,声称这人间所有人的生命之线皆由这只织布鸟所纺,劳苦功高,理应享受一世的荣华富贵。众神随声附和,点头称是。庆尔却知织布鸟的习性——鸠占鹊巢,心狠手辣。

    是以庆尔怀疑李瑾是否交待过马夫,让他将车驾往她设好的埋伏中,直接至哀久安于死地,如此李瑾既能拿回‘引灵’,又能一举除掉将军夫人。

    李瑾见庆尔木头似的杵在原地,挑了眉毛冷冷道:“不救晏将军了?再不启程他死了你们两个谁也别想活了!”说完转头登上了车。

    哀久安由车厢内出来拉庆尔:“怎么了?快走罢。”

    庆尔眯起眼,意味深长地望向李瑾的背影,转身上了车。

    车队浩浩荡荡向着陇陵关进发,飘扬着紫色玄鸟旗的马车始终将哀久安和庆尔的车夹在队伍中央。

    车厢内,庆尔将窗帘掀开一道缝,自始至终警觉地观察沿途的情况。

    哀久安将帘子拉严:“我知你在想什么,你不必担心,她到陇陵之前不会横生枝节。”

    庆尔收回望向车窗外的目光,疑惑看向哀久安:“为何?”

    “我答应她回去便与晏临川解除婚约。既能名正言顺,她又何必大费周章筹谋害人之事而让人留下话柄?她到底也是大兴的长公主,再行事不堪,总要考虑李氏的名声的。”

    庆尔沉默了良久,才轻叹了口气道:“晏临川会答应吗?”

    哀久安回想晏临川的种种,硬生生将涌上来的眼泪咽回肚子:“只要我想,他便什么都会答应。”

    “是了,他确是始终都以你为先。”庆尔眼底泛了光,讳莫如深幽幽地道,“人啊,生生世世就是不断地还债。如果前世不曾欠下太多债,今生又怎会深爱。”

    哀久安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半晌才开口问庆尔:“那我们呢?为何你会两世为我而死?”

    庆尔闻言却忽而笑起来:“缘分又何止爱情一项,今生相见,定有亏欠,世世相见,定是有债尚未清还。我亦做过错事,既然错了,就要接受惩罚。”

    “错事?对我吗?”

    庆尔敛了笑意,定定望向哀久安:“对很多人,包括您。”

    哀久安正对上庆尔一反常态的咄咄逼人的目光,心中没来由的不安起来,就像随波逐流的轻舟突然被一股暗流裹挟着,直直奔向湍急的未知的远方。

    车后相隔两个车位的李瑾马车车厢内,角落里焚着的点金五足香炉缭绕着一缕缕青白的烟,车内烟雾缭绕,香气馥郁。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虎皮绒毯。正中央的矮案上,喝茶的家伙事一应俱全。

    称心舀了满满一大匙茶叶放进盖碗,如意则将一旁壶中刚刚烧好的开水淋入碗内,端至李瑾面前。

    称心又捧出一只三层食盒,一层层拉开,由上至下分别装着点心、蜜饯和干果。

    “殿下,用些茶点罢,平常在宫中此时正是您用点心的时候。”

    李瑾扫了眼称心,从食盒中拣了颗蜜枣咬了一小口,哂笑道:“看你一副吞吞吐吐的拖拉模样,你有什么说出来便是。”

    称心这才抬起头直直看向李瑾,她须得先行分辨长公主那番话是真心还是试探,侍候李瑾多年,练就一副察言观色的好本事,她深知主子脾性,倘若会错了李瑾的意,一连几日都别想好过。

    眼下称心判断李瑾心情尚算不错,方才问的也并非反话,才小心翼翼道:“殿下,您不是已与魔罗达成合作,他会为您灭了了挹一族,让灵珠永远留在您体内,从而获得晏将军的真心,您为何又转头与那野丫头做了交易?”

    李瑾施施然啜了口茶,放下茶碗,又用一旁备好的丝帕沾了沾嘴角,冷哼一声道:“本宫的目标是晏临川,才懒得管什么劳什子魔罗阴兵的,只要那丫头死了,本宫凭借体内的风灵珠也定能得到晏临川的真心。”

    “可是……”称心顿了顿,“那群了挹人怎么办?他们定会拼了命追着您要回灵珠的。”

    李瑾一脸不屑:“智力低下的半兽人能有多厉害?这世间能灭了了挹人的又何止魔罗一人?!只要本宫去和皇兄哭诉,说此番来陇陵,本宫被了挹人调戏骚扰了,加上他们时常进我大兴边境密林中狩猎,影响边关稳定发展,皇兄定会出兵攻打。”

    “一群毛都没退干净的野人罢了,在我实力强胜的大兴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李瑾眯起眼,“非我族者,其心必异,留着也是多余,徒增后患。”

    如意又为李瑾添了水,她本不该插嘴,可听了方才长公主那番话,实在担心主子的日后的处境,这才壮了胆子道:“殿下,此事万一被魔罗知道了怎么办?它会不会转而对付我们?它可是很厉害的。”

    李瑾端起茶碗,仰头将尚冒着烟的茶汤一饮而尽,却跟没了痛觉似的面色如常道:“它哪里能如此神通广大?!即便被它知道了,它也不敢贸然对本宫出手,我死了,谁还会帮它?它若真有可用之人,又怎会跑到本宫这里来大费周章?”

    李瑾忽而蹙了眉,抽了抽鼻翼,扭头朝角落里的香炉看去:“去换些气味重的香来,近日生吞了太多活物,身上的腥臊气更甚了,别回头到了将军府,再让晏将军嫌弃了。”

    称心手脚麻利的换了香,如意又烧了壶水,将李瑾才喝了两泡的茶扔掉,重新填了茶,泡了汤。自李瑾吞了那枚了挹族的风灵珠以来,她便好用味道极浓的东西。除了熏香和浓茶,她身上时时挂满香囊,口里始终含着薄荷叶,沐浴用的花瓣更是专设了机构,由专人轮班到全国去采。如此劳神费力兴师动众,都是为了遮盖她身上与日俱增的畜生气息。

    浓郁刺鼻的焚香气味再次充满了车厢,李瑾稍稍安下心,把玩着手中的盖碗喃喃自语:“无非是本宫有贪念,想要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才会被它选中。”

    称心如意闻言不免有些吃惊,下意识停了手上的动作,抬头互看了一眼。

    李瑾将二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却一反常态地平和,自嘲道:“你们该不会以为本宫蠢到这都看不清罢?”

    两个婢女吓得赶紧摇头:“奴婢们不敢。”

    “看清了又能怎样呢?人性终是过不了贪婪这关。”李瑾又将那滚烫的茶汤灌进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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