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是升高二之前的暑假,季夏之夜,七月二十八日,十六岁的岑梵遇见了一个改变她一生、此生挚爱的人。他的名字很好听,叫舟烺年。

    是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是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难过时会想起,给我动力。

    凌晨,炣棠市黑灯瞎火,所有人都沉浸在梦乡中,唯独一处地方,被一个人打破了夜的寂静。

    “哟,你还知道回来啊,怎么不干脆在局子里过一夜啊?像之前那样。”一个中年妇女双手叉腰,趾高气扬的样子,瞪着面前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明显喝醉酒,脚站不稳,满面通红,眼神飘忽不定,使劲撑开眼皮,喘着粗气,呼人脸上,熏得人难受。然后他跌跌撞撞地往旁边移动,一不小心撞到了柜子,摆放在上面的杂物散落一地,声音响亮。

    “又干什么呢!”中年妇女快步走过去,拉扯男人。

    突然,中年男人像变了个人似的,怒吼一声,推开了那个女人。

    女人被推倒在地,惊吓之余,自怨自艾地说:“我怎么这么命苦啊!丈夫三天两头喝酒闹事,两个女儿,姐姐精神出问题在家生出一堆麻烦事,妹妹上民办高中,光学费就五万一年,成绩还差!”

    房间里,岑梵下意识反锁门,背靠门坐着,偷偷抹泪。凌晨两点半,她从梦中惊醒,关注着门外父母的动静,腿脚瘫软,不敢出门目睹家庭的破碎。

    以前都是蒙着被子,捂住耳朵,而这一次却想对家庭有一个认知,其实她宁可父母离婚,那样还好点。

    刚刚那一幕是这个家的日常。从小一直要好的姐姐在初一下学期的时候突然厌学,此后精神慢慢出问题,甚至生活不能自理,平时又哭又笑,不与人交流,已经没有正常思维。而考上高中的岑梵,仍然不是妈妈的骄傲,因为不能分担妈妈的痛苦,因为成绩差,因为家境贫寒,在她面前乐天开朗是不可能的,出去玩更是一种错。压抑着情绪,又突然爆发出来,变得跟妈妈一样,就像未来也会继承妈妈的苦难。

    听到外面终于安静下来,岑梵打开房门,此时凌晨三点,客厅黑漆漆。

    内向的她、胆小的她、谨慎的她竟然在今晚破天荒地独自出门。没有目的地,即使知道自己是路痴,也要漫无目的地走,不停地走,路上揉揉眼睛,擦去面颊的泪,不要打扰夏夜的宁静。

    经过空旷的街道和天桥,桥下的车辆寥寥无几,还有几条小巷子,他们都在梦乡里畅游。不知不觉已经站在一棵古老而巨大的榕树下。长年累月的哭泣令岑梵的眼睛落下眼疾,干涩得睁不开眼。还好道路无杂物,不然就会因为模糊的视线而磕磕碰碰。

    在不远处,一个少年对着敞开的窗户,抬头望一眼高悬天上的皎洁明月,闭上眼睛在祈祷着什么,他每个夜晚都如此。一种破碎的唯美,仿佛有一道月光的光晕洒下来,月亮之神光临,在倾听他的诉求。完后,少年发现榕树旁好像多了个什么东西,大概是一个蹲着的人影,便警惕起来,盯了一会。

    屋里的灯光亮起来。他用手滑着轮椅两边的大轮子,打算去看看。停下来,果然是一个人,身体娇小,哭得梨花带雨。

    “小孩儿,小孩儿,你还好吗?”少年在第二声呼唤中用手拍拍人影的肩膀,这才把埋头哭泣的人拉回现实里。刚刚岑梵一边泪流满面,一边脑海想着那些悲伤的记忆,不能抽离出来。

    仿佛自愿跳入冰冷的海水中,狂风骤雨的深夜,海洋收留了一个渺小的生物,大口吞噬她,体温骤减,冰冻思绪,感受到的只有刺骨的寒冷和钻心的痛楚,被挖了心脏的释放,短暂本能的求生过后安详下坠,然后灵魂慢慢脱离疼痛侵蚀的身体。

    岑梵紧张地看着那个少年,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又丢脸又狼狈,没管眉毛还在紧皱着。

    “你怎么在我家的院子里哭呢?你爸爸妈妈呢?”少年声音温柔,抚平了岑梵不安的心,如沐春风。

    之前来到这儿,看这屋貌似那种老式住宅,有砖墙庭院有榕树,以为好久没住人了,也没有细想,直接就进去。

    “我不是小孩儿,我十六岁了。”沉重的鼻音,感觉这女孩像玻璃杯,一碰就碎,现在是碎的状态。

    女孩自然是不敢再哭,努力回应别人的问题。

    其实不怪他,岑梵身高一米五多一点,上身骨瘦如柴,好似大风一吹就倒。

    看女孩单薄的背影,觉得沙哑的低音想必是哭了很久,那么她流下的眼泪就会顺流,从脖子到衣服都湿透。就算不会着凉,总归让女性在外逗留、不让进屋是不绅士的行为。

    “那对不起,别蹲着了,我们进屋吧?”

    “不行,等一等。”岑梵知道自己脸上的红晕还没消退很多,如果进去明亮的屋里,眼睛里的血丝一定被看得一清二楚。

    大约过了一二分钟,岑梵起身,跟着少年进屋,才注意到少年是坐着轮椅的。

    “你随便坐。”少年去拿纸巾了,留下淡淡一句话。

    岑梵环顾四周,这里干净整洁,但总是有点死气沉沉的感觉,缺少生气。

    自卑的她怕弄脏了这个地方,于是选择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大腿并拢并贴地,手放膝盖上。

    轮椅少年回来,递给岑梵一盒抽纸,坐在轮椅上还是比她高一些。

    明亮的一楼屋内,面对面,双方这才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岑梵上身穿T恤,下身穿宽松长裤,无比简约。淡颜,应该说是童颜,稚气未脱,气质又无比清冷、寡淡,看人时带一种俏丽的哀怨,细腻而白净的肌肤,毫无皱纹,高雅的鹅蛋脸,高颅顶下四指宽额头,短短粗粗的偏浓眉呈直线微微上扬,唇峰明显的偏薄唇比翘鼻子宽一点,鼻头恰到好处的有肉,人中深,下巴短,不相称的不规则波浪卷的墨黑长发放在脑后,发量多,精灵般的耳朵显出来,隐匿的棕瞳应变全露,开扇双眼皮,丹凤眼亦杏眼,长睫毛像画了眼线。看得出是有点姿色。

    舟烺年也是上下装,只不过穿着睡衣。剑眉星目,眼尾沟同样明显,高鼻薄唇,目光柔和,神情淡漠,若隐若现的哀愁,露出额头的清爽发型,宽肩窄腰,气质稳重,是绝对的浓颜俊男。好像童话故事里的白马王子,深情款款,又如同大地之父,悲天悯人的慈爱。

    这是岑梵可望不可得的类型。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与这样一个美少年,有这样一个短暂的邂逅。多希望时光可以慢下来,把现在深深刻进记忆的长河。

    “不清楚你经历了什么,但是我想你可以待到天亮。”少年不会主动过问,知道有些事是不可以轻易说出来,至少可以提供微薄的帮助。

    “我迷路了。”岑梵因他的善意而感到不好意思,将注意力转移到外面的榕树。如果是别的陌生人,岑梵肯定会记得道谢。

    双眸周围的红晕逐渐加深,我见犹怜。在一刹那,怀念起久远的岁月,远到仿佛今生没有,而是前世。

    细长的须让榕树看起来像智慧而又慈祥和蔼的老公公。而这个地方,僻静。仿佛身处记忆中的童年,在故乡的老家,午后总犯困,口袋里藏着外婆给的零钱和姐姐一起去小卖部买喜欢的零食,那时学业压力不大,无忧无虑。

    “天亮我陪你去找回家的路,但是你父母不会担心吗?”岑梵没注意听,眼神空洞。“嘿,你叫什么?”少年提高音量,打断思绪。

    “岑梵,梵是上面一个林间的林,下面一个平凡的凡。”从进门到现在,声音越说越小。

    “舟烺年,烺是左边一个火,右边一个良。”

    安静的氛围里,岑梵一直羞涩地低下头,还有些许不自在的尴尬,偶尔眼睛向上瞄一眼,会看见舟烺年似乎在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

    舟烺年看着眼前这个女孩,觉得她内心戏应该超多。又是抿嘴又是上瞄,肢体僵硬又动动手指来缓解,时不时不自觉地皱眉,以及不是错觉的脸渐红,一会儿又频繁眨眼。

    完全没有觉得岑梵的怪异举动是因为自己有意无意的注目。

    竟觉得她有点可爱,让自己也开始紧张起来,于是转身朝自己的卧室走去,走之前留下一句话:“你看电视吗?桌上有遥控器。”没发觉嘴角微扬。自行联想到书里天真单纯的小妹妹,忍住想逗逗的心思。

    岑梵看着他慢慢走远,长呼一口气,给自己换一种舒服的坐姿,再看看四周。

    优雅的“恶魔”终于走了。

    这是舟烺年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这个孤独的家也久违地来了一名女性。该怎么描述呢?一瞬间的怦然心动,犹如枯木逢春雨,酣畅淋漓,从此再不想让雨离开,无比眷恋。

    正好撞见清晨第一缕暖黄的阳光透过榕树无数条密密麻麻的须,仿佛历经磨难地从窗口照射到自己身上,莫名生出一种自己值得被爱的感觉。

    还恍惚中看见了青春的生机盎然,绿色和红色总代表青春的颜色。

    虽已是夏末,夜晚到清晨这段时间还是会流不少汗。打了个哈欠,想着回去补觉。

    正犹豫要不要去叫舟烺年、猜测是否睡着了之时,却看他出现在拐角处,坐着轮椅靠近。不免涌起心疼的思潮一一为什么好人过得凄惨?他需要帮助吗?

    岑梵推着轮椅,舟烺年难得出一次对他而言是遥远的远门,觉着神清气爽,两人一路寻觅家的位置。

    “啊找到了,我知道后面怎么走了,拜拜。”其实离家还有一段距离,只是因为岑梵的某种小心思,于是赶忙道别。阳光很温暖,彻底驱散了内心最后的阴霾。

    回到家后,岑梵本性暴露似的,对着脑海浮现的那张脸,犯起花痴。她躺在自己的双人床上,两手紧抱一个棕色小狗模样的抱枕,先尖叫一声把心里的激动发泄出来,不断告诉自己那不是梦,然后闭上眼睛,幻想着梦幻般不切实际的剧情和回忆两个人的言行,又因为觉得自己实在太窘迫,所以蒙着被子,在不知不觉中快乐地熟睡。

    舟烺年回到自己家之后,看见电视上正播放着“外国情景剧”,不久前岑梵就坐在沙发上观看。别人看外国剧也许出于学习外语的目的,那岑梵是因为向往外国人的家庭模式和生活方式以及思想观念吗?

    去看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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