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过去了十天,八月八日,正式立秋。

    空气一如既往的潮湿沉闷。

    其实挺想每天见面,对那个男生的新鲜感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消失。可是,该怎么说呢?太勤怕被嫌弃,毕竟在家里人看来不讨喜的性格和作风,被家人理解不了的喜怒无常会有暴露的风险,大家都不完美,不想伤害对方和被伤害,过去讨好惯了,付出没有回报的心累让自己学会看情况拒绝,往往自己后知后觉,总是吃亏。如果说太多,就会让自己没有安全感,感觉像是没穿衣服被鞭打的动物。

    家附近是吵闹的。岑梵住在二楼,从早上六点半到晚上十一点,楼下修车店外男人们的闲聊声将她吵醒,对面彩票店和驿站总是有那么多人出入,斜对面阳台上的鸡鸣与狗吠,以及旁边人家的婴儿的啼哭声,偶尔也有小女生号啕大哭,小学生在空地上玩耍,几个老婆婆就地而坐,乐得咯咯笑。总之外面什么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

    而舟烺年的家,那几十分钟的路程,仿佛穿越到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没有喧嚣,我没有家,某处栖息之地,无人之岛,无比眷恋,那是我前世的乡愁。

    前世的我,神秘、野生,在荒漠的阴凉地,灯火阑珊处,身穿波西米亚长裙和凉鞋,披头散发,手拿烟斗,肆意笑着。

    在家的时候,睡到自然醒,晚上几乎通宵达旦,闷在房间的床上看手机从早到晚,遨游在手机里的海洋,窗帘拉上,两餐也是在房间里解决。房间是岑梵一个人的乐园,她并未感到孤单,反而觉得极度舒适和心安。

    暂时放空自己,不是什么事都要有意义。人生在世,只是来走一遭,看花怎么开,看日出日落,看自己的爱人,看自己的心情。

    炣棠市是一座繁荣的大都市。包容性很强,有很多机会,许多人都想在这儿打工和定居,但压力也很大,而岑梵不想有一天彻底融入,失去自由,失去精神。

    “妈,我想吃两碗虾饺。”岑梵在厨房,看着母亲的一举一动。

    “两碗你吃得完吗?”

    “我慢慢吃。”岑梵只好这样说。她想给舟烺年带过去,也不知道舟烺年会不会吃,有没有立秋吃饺子的习俗,对海鲜是否过敏。

    “你不是不喜欢水饺吗?”

    下午一点,爸妈都出门了。岑梵伺机而动,去厨房找来一个便当盒,热了虾饺,洗了把脸就出门了。一路上,都是期待的。

    这个时候,路人是比较多的,岑梵有点窒息,心砰砰直跳,有一点后悔出门。她豁出去了,最终顺利到达,那个人一出现便是回报。

    舟烺年此时正在庭院里沐浴阳光,静静地睡着了。嘴微张,眉毛舒缓,头斜靠着,酣睡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叫醒。

    岑梵先是把便当盒放进屋里的桌上,然后不自觉地轻手轻脚回到他身边,不清楚睡多久,站也不是蹲也不是,还是坐下吧,转身去拿了把椅子又回来了,看着他睡觉,自己手机又没带。

    舟烺年就像是隐居山林的文人墨客,被贬去穷苦民间,仍然坚持自我,热爱大自然。

    因为自己的鼻梁是塌的,所以会羡慕舟烺年的高鼻梁,心想:如果他在高中,应该很多人追吧,穷追不舍的,帅气而又柔和,如果性格又是高冷的,女生们就只能暗恋了。而自己,居然能接触到这样的人,没有竞争对手,什么,竞争对手?

    “你来了。”舟烺年一说话,让本就想好似禁忌般的事情的岑梵吓了一大跳。“胆子好小啊,小孩儿。”

    岑梵委屈地噘嘴。“八号立秋了,我给你带了虾饺,吃吗?”岑梵觉得自己说了这话算是完成任务,没注意自己敏感的称呼。

    “那谢谢,我正好饿了,虾饺是吗?好久没吃了,闻到味道了。”舟烺年边说边手滑轮椅的轮子要回屋,岑梵认为他滑得很吃力,手应该比较粗糙。

    舟烺年洗了手,拿了一双筷子,打开便当盒,一块一块吃起来。

    当我睁开眼,你却没发现我醒了,看着你想事情入神的样子,我觉得好可爱。你真是爱想事情。

    即使一个人住,从不走出庭院,你也会保持干净整洁的模样,晒太阳的时候会想去见见更广阔的天地吗?

    “我差点忘了我还带了零食和狗粮,在那边。”岑梵翻开袋子要给他看。

    “不用对我那么好,把你人带过来就行了。”

    “可是我对朋友都是这样的。”

    喜欢一个人,想和一个人关系好一点,成本不高的办法就是送吃。还有,怎么对一个人就是希望自己也被如此对待。

    “喔,很荣幸成为你的朋友,有哪些零食呢?”舟烺年对她像对一个小妹妹。

    “都是我从房间里拿出来的我爱吃的,有超强薄荷糖、麦片和酸奶,不知道你们男生喜欢吃什么,我带的比较少,筛选出来的。”

    “谢谢你,早餐有着落了,已经吃腻护工给的面包早餐了。”

    “你当早餐……你有护工啊。”

    “不是我一个人的,有时候会过来打扫。”舟烺年打开了电视。沉寂了一会儿,盯着电视,淡淡地问:“是九月开学吧?也快了,升高二了,作业不紧吗?”

    “……想留到最后几天乱写一通。”

    “不对的喔。暑假作业也要认真对待,考上大学是靠你自己的,每天写一点,花不了多久。”

    “我觉得每天写作业让我烦躁,我一天的心情不能被作业给破坏,我要留几天整天写作业。”

    “也行吧,认真写啰。毕业后就不那么被束缚了。你厌学么?”舟烺年看向她。

    “……嗯,读市里最差的民办高中,成绩垫底,学费很贵,学不进去,父母老师都想放弃了,在班里从不说话……其实我有病。”话到深处,一下把情绪发泄出来,说完是后悔的,舟烺年会怎么想?

    “生什么病?”

    “就是心理出问题了,还有遗传精神病,妈妈和姐姐都有,虽然我没去医院检查。”

    这一刻,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把压抑在心里的、不曾对外诉说的,至少如释重负、有人知道了。因为没有信仰,暂且把他视作神明,向神灵倾吐。

    “我也有啊,严重吗?”舟烺年并不惊讶,或用异样的眼神去看,得到摇头的答复之后,“但你过得比我好,你有学上,有父母和姐姐,腿没有残疾,能去更远的地方。”

    “……我能跟你换么?”

    “加油吧,小孩儿。”说罢,舟烺年滑着轮椅是要过来,岑梵是紧张的但不想躲避抗拒,先前又想哭又惧怕的苦脸,而后睁大眼睛,一股暖流涌入心田,电流刺激神经,抚平不安的眉毛,原来是舟烺年的大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再揉揉,像邻家哥哥那般,心疼地笑,又像上帝,赐予力量。

    他指引了一条路,那就是继续读书。

    这都是两个人的第一次。岑梵竟还想贪婪地希望那只手多停留几秒。她明明多么恐惧男性,从不接触,但舟烺年不一样,她是知道的。他好干净,区别于学校里的男生、家里的父亲、外面的成年男性。

    那就读书吧。

    这时,屋外传来几声猫叫,打破了这些许暧昧的气氛,感动的余温还在。

    “那几只猫自从知道我有狗粮之后,一天过来几次呢,可喜欢吃了。”舟烺年拿起桌上新到的狗粮就要出去,打开门,光亮将屋内照亮,瞬间刺眼。

    “好愧疚,中间断了几天。”

    “没关系,你不欠的。”

    “可是……”

    据说猫在被爱时会把自己当成是上帝,那么流浪过后还会认为吗?

    岑梵前面想跟舟烺年互换人生,而现在不同,想着变成一只猫。宁愿风餐露宿、风吹雨淋,好在绝对自由,只想着生计,是要从出生到死亡都是流浪的。

    仍是对你不太了解,你还有很多隐瞒的,但我却想义无反顾、勇往直前地跟着你,却就是这么爱上了你,我的少年我的光亮,今生唯一一次为爱冲锋的勇敢。

    初恋是什么滋味呢?

    榕树、泥土、阳光、群鸟、群猫、宅院,我的第二故乡,舟烺年,我选择的家人。

    “家里待不下去的话,写作业来我这里,每天。”舟烺年抚摸着腿上一只猫的小脑袋,抬头看着岑梵。

    “好,”然后岑梵蹲在地上,对猫感慨地说,“猫儿啊,你们遇上了一个好人,肯收留我们。”一只猫翻身露出肚皮,放心地让岑梵去摸,她懂肢体语言。岑梵小心翼翼地,一刹那肚皮的温暖传递指尖,跟与舟烺年对视时的触动差不多,心动、灼热、欣喜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占有欲。

    午间阳光最为炽热,猫儿身体热,而岑梵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头皮和头发也在发烫,尤其是头顶。于是岑梵带着猫走到阴凉的树荫下,嘻戏着,像对待与自己相处多年的宠物狗一样,而舟烺年则在一旁甜甜地浅笑,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不去打扰。

    岁月静好。

    时光慢下来,慢下来吧,留我把它镌刻成永恒,我独自守护。

    惊艳了时光,温柔了岁月。

    “小孩儿,你什么时候回去?”

    “你别再叫了,叫我唯吧,我给自己取的小名。”

    “好吧,小唯,可是我觉得岑梵好听一些。”

    “那你就叫哇,叫什么都行,就是别叫我小孩儿。”

    “你真的好小一只,挑食吗?”

    “天生的长不高吃不胖睡不醒,我就是长得慢,我还能再长的,但是你听说过初中三年没长一点的吗?”

    “你是体虚,好好调理。”

    “懒得动。”

    舟烺年用一根手指点了一下岑梵的额头,弄得岑梵毫无防备地头往后仰。岑梵一时不知道自己什么感觉,什么想法,别人又是如何回应。

    舟烺年是在戏耍她吗?她真的不喜欢那种自恋又浮夸的男人。才见面三天,关系就发展成这种,叫哥哥妹妹的,还每天见面。如果能预知未来就好了。

    急速升温的感情,不合时宜的举动,只因行将就木的死态,哪怕是火坑也要跳进去。

    遇你如春水映梨花。一瞬间,在秋天里仿佛看到了春天,绿树成荫,鸟语花香,柔情眼眸温柔地将我淹没,我醉心沉底。仿若品尝了一杯于寒冬酿制的女儿红,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儿于阳春出嫁,八抬大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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