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的夜晚,宿舍的床上,岑梵不睡觉,用手指卷着一束头发,那冰凉又顺滑的触感,到发尾脱离指尖一一也许头发是因为这个才弯弯曲曲而又凌乱的。

    这是岑梵的小习惯之一,她在睡前想事情就会做。

    明天中午就可以回家了,连放八天假,中秋节和国庆节一起过,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尘嚣浮世暂停浮躁而歇下来,梦里游离于不属于人间的仲夏夜花园,馥郁花香,薄雾之中,轻纱拂面,朵朵小花装饰的长发及腰,荧光点点,酣睡于枝桠,姐妹们或嘻戏着,或装饰花篮,或喝茶饮露,或畅聊人间。

    舟烺年肯定岑梵今天会来,中午来没意思,所以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两个人瞒着所有人,类似偷情的负罪感让人血脉喷张,只在乎身处伊甸园的欢愉,沐浴在月光中,吸收月之能量,因为有限的时间才倍感珍惜,如此深刻。

    耶稣,请原谅我。

    岑梵某天说过,她上学后就没那么多时间了,放假也不会天天来,她更需要不交往的独处来补充能量。所以期待特别的节日,积攒想见面的心情,等待的苦与乐,见面时一触即发的欣喜。

    高敏感的岑梵也在排着队领取名为一生最好的爱情,她排在队伍的最后面,因为犹豫或善良而一次次让位给别人,里面有人插队,有人退出,她永远在排队。

    万家灯火,有一盏灯是你留给我。

    我眼中的世界一直都是危险的,哪里都会无理取闹,我梦想着隔开同龄人,却忽然发现无论如何“创伤后应激障碍”都一直存在,记忆犹新,一切重现。

    十二点过后,岑梵果然悄悄出现。

    岑梵一见到舟烺年就对他说:“中秋节快乐!虽然昨天才是。”

    岑梵显然洗过澡,今天穿的校服已经换成家居服,头发刚用吹风筒吹完而蓬松有光泽,嘴唇红润,扑闪着眼睛,一种清新脱俗、焕发新生的感觉。她看起来心情也很好,眼下时隐时现的卧蚕,按耐不住的小激动。

    “中秋节快乐。”舟烺年回应她,然后和她一起进屋,高兴地关上门。这里是自由的秘密基地。

    岑梵环顾四周,像在确认什么,然后说:“你家好像没有月饼,还好我带了给你,”岑梵从袋子里拿出两个月饼,“这不是传统的月饼,是我妈的朋友送的,我拿了两个,口味是一一茶风味,我也是第一次吃。”

    定睛一看,印有国画的花与枝叶的精美包装盒,还会反光,里面的月饼也有刻的印花,清新的配色,一半是白色,一半是绿色或蓝色。

    舟烺年看着配料表,读出声:“蓝色是白茶口味,绿色是绿茶,都有抹茶粉、乌龙茶粉和蔓越莓……配料表好长。”

    “快吃吧。”岑梵迫不及待。

    因为没有配有塑料叉子和小刀,所以两个人直接拿着整块月饼啃。

    咬了两口,岑梵感觉自己快要噎死了,她对月饼很失望,华而不实的感觉,说:“好难吃,从没吃过这么硬的月饼,还粘牙,皮厚陷少,我都没吃出蔓越莓什么的。”

    “我认同。”

    嘴上这么说,可是又不想浪费,硬着头皮吃光,然后冲过去找水喝,快把胃喝撑了。

    “真的很对不起,给你不好的经历。”岑梵心怀歉意地说,本来以为都会喜欢的。

    “你不用道歉的,我已经把它吃进肚子里了,所以应该是我要谢谢你。”

    打开电视,换台,岑梵一会儿观看动画片《樱桃小丸子》,一会儿玩手机,而舟烺年只看着电视。

    “对了,我放假的时候你会每天守在门口日夜等我来没来吗?你不用的,就正常生活行动,我敲门就好了,如果你没开门我就在院子里玩,你更不用晚睡,我尽量快点到。”

    “说实话,我等待的样子像你家的小狗,”舟烺年恍然,与宠物狗共情了,“可以打电话的。”

    他仍然希望岑梵在他这里可以自私一点,任性一点,让他为她有事可做,被需要的感觉,有家人或是关系亲密的样子,不然他只会觉得自己没用,有时候太客气只会带来生疏感。

    可惜两个人都不爱表达,也不懂如何把与人相处的天平维持平衡,总得有一个人放下什么去成全什么。

    “对呀,可是打电话多不浪漫呀,提前知道我的行动,就那样吧,听你的。”

    又回归平静。

    在岑梵因电视剧里的卡通人物“小丸子”而被逗得哈哈大笑后,她说:“小丸子给我一种强烈的亲切感,我觉得她太可爱了。”

    “我也喜欢她,有这么一个女儿愁也愁,乐也乐。”

    “她的心里话最搞笑,还有旁白也很好笑。”

    “是呀。”

    岑梵放下手机,专心致志地,和舟烺年一起看电视,和他一起为每个笑点而笑。

    时间很快就到了分别时刻,在岑梵觉得想睡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该走了。

    二人互道“晚安”后,目送人出门。

    舟烺年最后也关掉了电视,打算回房睡觉,这时门外传来岑梵的声音还有敲门声,去开门,岑梵看起来像捡到宝贝要炫耀和分享喜悦似的,果真见她手里提着一个灯笼。

    灯笼呈现绣球形状,是很多小兔子组合而成的,底部还有一条红色流苏。

    她说:“我在垃圾桶旁边捡到了一个灯笼,不知哪个小孩扔的,”动了动灯笼,里面的光立马照亮了它单薄的外壳,“还会发光,听见声音了吗?”

    岑梵手里的灯笼轻微晃动,光不很亮,只亮了旁边的衣服,所以岑梵的面容在夜色里还是暗淡的模糊的,那么神秘,全靠她的语言和声音去猜,有点特别,沉默的氛围里,她安静而温柔,明暗交替的,瞳孔里像火光一样闪烁。

    那是方圆十里,唯一的光亮。

    “进屋吧。”

    “可是你要睡觉吧?我就是来说一下,说完就走。”

    岑梵捡到灯笼,大可等到明天再告诉舟烺年,太高兴而忘记时间很晚?今天的事今天解决?她就是想找个回去的理由以延长美好的心情。

    灯笼那悠长的曲调和尖细如童声的音色,将二人带回到了千年前,那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情,却好像充满坎坷的遗憾而无法终于。珍惜拥有,不悔结果。

    岑梵终于进屋,她决定把灯笼留在舟烺年那儿,让它陪伴舟烺年度过这个寂寞的夜晚,也许月亮会因此注意到他,“我们去看看月亮。”岑梵突然提高音量,她想起那晚说过的承诺似的话,去证实月亮的现身。

    岑梵走在庭院里,找一个看月亮清楚的角度,层层乌云里有隐隐的白光,那是月亮在藏匿其中。

    晃神时,舟烺年来到她后面,越来越近,对她说:“你瘦了,在学校任性了。”一时不理解他的意思。

    是啊,她几乎不吃早餐,有时避开午餐,因为没有食欲,因为在人群里感受孤独,为什么有人可以成群结队,所有人至少是两个人结伴,凭什么她没有一个?总想起在另一所学校,孤立无援的自己,在体育课上无处安放,抱着双腿坐在操场的草地上,远远地偷看女生们在闲言碎语,不敢融入,不准靠近,连拍毕业照也是,站在边缘,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告别这一段青春。记得拿回照片的第一天就撕碎了,没哭,很早就睡觉了。碎片落在垃圾桶,正如自己的归宿。

    五十几个人的合照里,岑梵是最小的,明明有两三个跟她同等身高的女生,三年没长高的一米五,可她就是看起来很小,瘦得可怕,皮肤苍白得发灰发青,虚无透明的异物之感,是毫无精气神才让她在里面格格不入,好像快哭又快死的憔悴,总之就是身上有一层滤镜似的,散发着破碎与颓废。

    年纪小觉得不上学是可怕的,既然每天都过得那么痛苦,会得精神病的险境,那还上学干什么?

    她已经落伍了,一塌糊涂的所有。

    “别瞧不起自己……”舟烺年又说,仿佛上身到她了,手把手教。“别试图合群,迷失自己,你再特殊都不是异类。”“让自己忙起来,熬过那个头,晚点恋爱,你有我真的还不够吗?”“唯,我知道道理你都懂,什么都顾越活越累。”“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么多。”

    自己说了那么多却得不到一句应有的回应,顿时羞得面红耳赤,出于嘲笑自己和心疼岑梵以及些许歉意。

    岑梵的一声不吭像冷暴力,只觉得他说话冗长,身体被定住,导致彼此慢慢窒息。

    月亮快现身,求求你,就一眼也行,我不想迷信,可是唯物主义者都快动摇,我不愿相信那些,连你也是对抗我们的吗?

    真的快窒息。岑梵大口深呼吸,前面没注意到剧烈心跳和频繁呼气,现在心那么沉重却又那么空虚,她蹲在地上,快晕倒。她知道这是“过度呼吸”引起的呼吸性碱中毒,由于排出过多二氧化碳,有压力而感到焦虑。

    “你怎么了?没事吧?”舟烺年担心地拍拍她的后背,又上下抚摸,深感自责。

    “很快就好……”但是痊愈不了,拖着病似的。

    舟烺年对于岑梵的病症有了大概的认识和了解,仅于此。自己暗恋的人总在面前受如此折磨,他的心是受千刀万剐的,吞了一千根针的不容易。

    如果你要死,我一定陪你赴死,不论多少次,我一一相伴;如果你想活,我也会不厌其烦地安慰你。世人说我俩有病也好,深情也罢,都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何必在乎他们呢?三观不同的。在我们的小世界里我们是主角,活出我们心里期望的样子,不做对比,不分高低,不落圈套,管好我们自己就行。

    后来她嫁为人妇,举止庸俗,蓬头垢面,散发母亲的慈祥光辉,时常疲倦却又有时开心,为家庭而奔波,总算与世俗沾上一点边,迈入人来人往的轨道。但当我再遇见她,我仍会乐此不疲跟她提起年轻时候的她与往事,左看右看,寻觅过去的影子,再看久一点,就会待她柔情如初,因为她还是我的小唯,这点永远不会改变。真的像风一样,往事如烟。

    后来她嫁给我,我爱着她,她爱着我,会是灵魂伴侣,我能出去工作了,跟她组建家庭,时而相敬如宾,时而分开独立,时而难舍难分,比以往都要甜蜜,几年后儿女双全,我们不让孩子也经历发生在我们身上的遗憾。我会犯错所以不会那么快交卷,我用余生来给她答案,我永远爱她超过爱自己,我为她更快成长,她就是我的腿,她在就好像全世界都围绕着我。不存在背叛、欺骗、隐瞒、忍受,我想这就是完美。

    后来她嫁给自己,曾经以为不可能熬过去的都过去了,与自己稍微和解了,接纳了人性,只是仍然是一个人。独居日子里,她以工作为爱好,用童年有过的快乐来补偿现在的自己也顺便弥补了童年空缺的缺憾,她懂得管理钱财,朝着一个个目标去完成,从容而坚定,她依然保留以前的小习惯,她闲下来会画画作诗,她永远内向。分离出两个灵魂,新的灵魂被赋予责任心,用来爱另一个灵魂。不排斥外界,出尘不染;不囚禁身体,抱着去哪都是环游世界的心态。

    “我以后结婚,一定会邀请你的。”

    先不感受我听了之后有多难受,只是不放心你,还有谁能识别出你的异样、你拼命掩藏的脆弱是嘴硬心软、你的每一个动作潜意识里所表示的意思?除非我与某人比爱的深度而输,否则意难平。我庆幸我比较快地侵入你的防线,不费多少力气,然后摸索着,想离你越来越近,你也会对应给我回报,总之不舍得拱手让人。

    我看向你,你会以微笑回应我,殊不知那是苦涩的笑,所以拜托别笑了,总觉得你会先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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