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郁从不畏惧鬼神,但世人总是对此诸多忌讳。

    她的目光在墓碑与邻居家阳台之间辗转,阳台上那件挂了整整四天的白衬衫无风自动,衣袂翩翩。

    叮咚!

    手机屏幕骤然亮起幽蓝色的光,一条简讯传来:

    【独角兽已通过您的好友验证】

    看见杜流空通过好友验证的信息,南星郁脸上没有笑意,连给薄荷浇水时,心底都带着一份凝重。

    明月高悬,欧式公寓被披上一层银辉,南星郁站在庭院中,听见大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

    骤然间,狂风夹杂树叶飒飒地旋转坠落,黑夜下起毛毛细雨,天气变幻莫测得让南星郁措手不及。

    南星郁微眯眼看向大门,男人从雨中离开,又从雨中走来。

    杜流空一手持伞,一手推着行李箱,万向轮的车轱辘声在寂静的庭院中格外响亮。

    “这么晚还没睡?”杜流空的语气透着疑问。

    伞面上悬落的雨珠挡住杜流空视线,但他知道那人是南星郁。

    随着杜流空的走近,南星郁鼻尖微嗅,闻见一股鲜血的气味。

    南星郁不动声色地将薄荷搬到屋内,言道:“我今天回来晚,方才给薄荷浇了水。”

    南星郁对鲜血的气味很敏感。

    十二岁那年,别人家孩子和父母嬉戏玩耍时,南星郁被母亲逼着练剑法。

    “既然这个世界不能杀人,杀牲畜也一样。”

    母亲轻飘飘一句话,南星郁被送进屠宰场,当了两个月刽子手。

    因此,南星郁对鲜血的气味格外敏感。

    南星郁盯着杜流空,似想把他白衬衫盯出个洞,看到底是哪里的血气味溢出来。

    究竟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南小姐,怎么了?”杜流空眼神略微疑惑,他唇角微掀,脸上挂着好看的微笑弧度。

    他站在细雨朦胧中,身姿挺拔颀长,伞下露出的半截下巴引人遐想。

    “没什么。”南星郁摇摇头,目光从他身上挪开,半开玩笑道:“杜先生离开那天,我给你发了好友验证,没想到刚刚才通过。”

    “贵人多忘事,您可真是位大忙人。”南星郁眉眼半弯,状若友善。

    啧,杜流空同意加好友,又把自己晾了四天,这人可真有意思。

    杜流空听闻,心中微讶,他分明是两分钟前才收到好友申请。

    自己整整四天没收到南星郁的好友验证申请,他还以为四天前南星郁扫二维码只是装装样子。

    “实在抱歉,我也是刚收到。”杜流空听出她的阴阳怪气,看着她的面庞眸光微闪,心底疑惑按下不表。

    杜流空记得那天雨夜,南星郁确实扫了自己的二维码。而自己也确实是站在公寓门口那一刻才收到消息。

    可能是信号不好,杜流空心底闪过一丝古怪。

    南星郁见对方给了说辞,也不再纠结不放,率先转身上楼。

    南星郁回到自己家,站在阳台上眺望那片珙桐树林。葱葱郁郁且枝繁叶茂的珙桐树林将坟墓给淹没,南星郁看不到半分石碑的形状。

    “难怪租金低,居然是块墓地。”

    南星郁觉得有些晦气,但想想自己住了这么些天,即看不见它也无事发生。

    想至此,南星郁面色变得古怪起来,她看了眼和自己一墙之隔的邻居家阳台。

    恰逢此刻,杜流空打开客厅里的悬吊琉璃灯盏,昏黄朦胧的灯光照亮半个阳台,另一半阳台仍在黑暗中。

    南星郁眸光闪烁不定,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打下扇形阴影,神情若有所思。

    她似乎搬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公寓。

    *

    翌日,天晴。

    南星郁将屋内所有窗户打开,试图让屋子多接触阳光,去去晦气。

    待看见金灿灿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射在床头柜前,南星郁眉头舒展,心中满是干劲。

    两室一厅的房子,一间做主卧,另一间被南星郁改成健身房,囤满健身器材和剑戈。

    没有多余房间做书房,于是,南星郁又在客厅角落置下一张书桌。作为自己背台词,研读剧本之地。

    南星郁靠在那面和隔壁邻居相连接的墙壁上,开始专研剧本,给男主妹妹这个角色写小传。

    和以主角作进行破案、让凶手绳之以法的悬疑剧本不同,《暗伏》从第一幕就开始表明男主是杀人凶手。

    文质彬彬的大学讲师是个为复仇而生的变态杀人犯。

    看到关于男主是大学讲师的背景介绍,南星郁出戏一秒钟,随后又埋头研读剧本。

    男主叫付宁,剧本中妹妹则一直用‘小絮’作为称谓。

    妹妹本名应该叫付絮,南星郁在心里补充这个角色。签字笔在她手上转了个圈,南星郁认真做下标记,决定试镜妹妹一角。

    小絮十六岁这年因校园霸凌而死,一直活在男主的回忆和旁白中。

    南星郁推测妹妹的回忆杀戏份不多,但角色讨巧,自己若演好,定能成为观众心中的意难平。

    南星郁不由自主蜷缩在墙角一隅。她的眉眼低垂,五官出现细微变化,神态呈沮丧状,不断转换语调念台词:

    “老师,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老师,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哥哥——救我!”

    ......

    随着自己的细微呐喊,南星郁眼角湿润,共情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又把身子往墙角里边挤,让后背靠着墙壁。

    一墙之隔的杜流空睡得不太安稳。

    “哥哥,救我。”

    杜流空素来浅眠,睡前要用药物辅助。朦胧间,似乎听见什么声音,断断续续又微弱,像小猫在叫唤。

    盛夏的烈阳被卧室的窗帘死死遮住。黑暗中,杜流空感官放大,似梦非梦,睁开眼后逐渐清醒。

    杜流空走到客厅,那道梦中的呼喊声变得清晰。

    “你们这些混蛋,早晚不得好死。”

    对面的语气似咒骂,原本清脆的女音夹杂着细微沙哑,她的声音和记忆中那人截然不同。

    杜流空怔愣住,又僵直着身子坐在沙发上。他没有开灯,金色烈阳透过阳台照亮半个客厅,亦照亮杜流空半个身子。

    杜流空的神情在光线交汇处或明或暗,浅棕色瞳孔隐晦不明地盯着对面那堵墙。

    “你们这些混蛋,早晚不得好死。”

    南星郁用愤怒至极的语气再度念了一遍台词后,骤然顿住。她凝眉陷入沉思,时间仿若静止。

    杜流空的心跳漏掉一拍,也随着墙那边的声音静止而静止。

    他的眸色幽深、晦暗,盯着那堵墙,目光冰冷得宛如在看一具死尸。

    【哥哥,小絮好冷,你怎么还不来接我。】

    【哥哥,小絮死后,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穿着单薄蓝白校服的女孩倒在血泊中,冰霜寒雪落在她的脸上,女孩两眼空洞望着苍穹,死不瞑目。

    -

    “不对劲,这句台词的语气不对。”南星郁画下一条横线,又用正常的语气念了一遍台词:“你们这些混蛋,早晚不得好死。”

    杜流空被她突然正常又略显怪异的语调拉回思绪。

    原来南星郁是在念台词。

    “‘我’长期饱受欺凌,性格内向有点懦弱,这句台词的情感应该是无力绝望又嫉恨……”

    关于迷雾重重的墓碑以及这位神秘的邻居先生,南星郁目前无暇当个侦探。

    她把自己关在家里,一连琢磨好几天台词。

    直到7月20号这天,南星郁已将关于小絮的重要场景台词研究透彻。

    “今日顺利。”南星郁看着镜子里的人,拍了拍自己的脸蛋。

    这次试镜格外重要。

    为了贴合人设,南星郁特意选了和国产校服接近的蓝白色Polo短袖以及运动裤和小白鞋。

    南星郁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被高高扎起,露出她光洁白皙又修长的脖颈,面色红润,明眸善睐,浅棕如琥珀的双眸还透着清澈学生气。

    南星郁开门,看见邻居先生正走在她前面几个楼梯台阶。

    杜流空照旧一袭白衬衫,手上拿着书本教案,不疾不徐走在南星郁前面。南星郁看了眼手机时间,刚好七点。

    “早上好。”南星郁率先开口打招呼。她今天状态很好,整个人神采奕奕。

    听见熟悉的清脆女音,杜流空回头。见她一副学生打扮,杜流空眼神轻微恍惚,又极快地收敛情绪,他微笑道:

    “早上好,南小姐今天试镜么?”

    听到他说出自己今日目的,南星郁微愣一瞬,随着点头:“对!”

    “难怪,这几天隐隐约约从你那屋传来背台词的声音。”杜流空站在一楼大厅停住脚步,平视南星郁。

    对面居然听得到?

    “实在不好意思。”南星郁为自己打扰到邻居而感到抱歉。

    “无妨,祝南小姐试镜顺利。”杜流空摇头,脸上挂着温雅淡笑,颇具绅士风度地侧开身子,让南星郁先先走。

    “谢谢,你也是。祝你工作愉快。”南星郁看了眼他手上教案,语气轻快。

    南星郁绕过杜流空,率先一步走出大门。

    杜流空目送南星郁离开,直到那扇厚重大门自动关上,杜流空脸上笑意尽数敛去。

    木着脸,没有丝毫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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