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气大好。

    众人出了帐子,纷纷喂马取弓。

    陆念正心生欢喜,想要去向谢将军道谢。

    碰巧陆今溪身后跟着的小歌儿迈着短腿走了出来。

    小歌儿声线稚嫩:“这小兔儿,好生乖巧,多谢今溪姐姐。”

    小孩儿说话含糊不清,还喊她姐姐,半点不按照辈分来。

    陆今溪眉眼含笑,摸摸她的头,便让人带她下去用膳。

    随即抬头便撞见陆念明艳娇俏的装扮,只是脸上表情不悦。

    陆今溪无意一大早触霉头,刚想避让。

    陆念上前,毫不客气道:“谢将军将雪兔送给你了?”

    陆念昨晚才听温家表姑娘说及陆今溪和谢将军的往事。

    这才知道原来陆今溪嫁人之前还有这么一段事。

    当真不要脸皮。

    陆念目光含讽:“有些人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么?随意攀附不该肖想之人,吃苦头了吧?”

    陆念刚听温家表小姐说谢将军与陆今溪算是青梅竹马之事时,她着实慌了一把。

    但后来听及陆今溪嫁人前上门跪求谢将军,谢将军都不开门见人一面时。

    她就彻底安心。

    一个男子不在意一个女子嫁与何人,这说明什么?

    自然是那男子对那女子无半分占有欲,更遑论爱意。

    陆念难得同情地看了眼陆今溪,同为女子,谁没有思慕郎君的时候。

    更何况如今,她要嫁与谢将军,陆今溪那点心思,便该彻底压下去。

    陆今溪好笑地看着挡在她面前,脸上藏不住醋意的陆念。

    她这是何意?

    陆念骄横,马上给了她回应:“陆今溪,看在你也算是陆家人的份上,我提醒你,不要再缠着谢将军。”

    这语气,好像那雪兔是陆今溪强逼着谢叙送过来的一样。

    陆今溪无奈,不想再卷入儿女情爱的漩涡。

    她不想再吃苦头了。痴情被负食苦果,她尝够了。

    “陆念,身为高门贵女,这般话,你说出来,不觉得有失身份么?”

    “因为一男子,失态出言无状,你认为合适么?”

    陆今溪一字一顿:“谢叙是当朝权贵,而你若是嫁入将军府,便是当家主母。如若我将今日之事告知父亲,父亲想必也不会偏袒于你。”

    “还有,我本不想多言,但还是要告诉你,谢叙与陆府二小姐从无任何关系。”

    “你莫要受人挑唆,白当了这出头鸟。”

    语罢,冷凝了眼在陆念身后的温家表姑娘。

    风声徐来,吹起高大男子衣袂。

    身形修长,静立于转角处的谢将军一言不发。

    陆今溪转身离开时,猝不及防对上那深不见底的黑眸。

    “无任何关系。”

    谢将军琢磨这五个字,而后锐利目光擦过陆今溪。

    后面的陆念心尖一颤,对上压迫十足的眼神。

    鼓起勇气开口道:“鹤言哥哥,这鸟儿甚是机灵活泼,念儿在此谢过。”

    少女见到心上人的羞涩嗓音响起。

    谢叙微挑眉,似漫不经心,对于这个即将成为妻子的女子并无过多感觉。

    但,该给的体面他会给。

    谢叙道:“不必谢。”

    声线无多大起伏,而后似又想到什么:“唤将军即可。”

    陆念愣神,男子语气轻淡,但偏是如此,强硬得由不得人拒绝。

    陆念带几分不甘心,先前来的喜悦消散大半,低头应“是”。

    鹤言是谢将军的字,她如此唤鹤言哥哥,也是为了跟未来夫君亲密些。

    陆今溪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二人眉目传情的模样。

    她没有兴趣看这风花雪月之事。

    偏偏景武拦在她面前。

    温家表姑娘一直躲在后不出声,到底是她有眼色,拉了陆念行礼离开。

    陆今溪静默,看着眼前的景武,又将目光转向挺俊如松的身影。

    谢叙颌首,景武会意,将手里提着的小东西递了过去。

    陆今溪眼见着黑不溜秋的小兔被景武提着后颈。

    不适地踢蹬黑短腿。

    谢叙见眼前女子目不转睛地打量着黑兔,似是欢喜的模样。

    “这黑兔皮毛油光水亮,好养活。”

    景武讨好地递上黑兔,这是将军听了人回禀陆二小姐不要雪兔后,又趁着夜色去猎的。

    瞧这活蹦乱跳的模样,精神足得很。

    陆今溪并未伸手接,眼中不解:“我为何要养?”

    景武递了半天,手肘泛酸,乍一听这话,愣神。

    “这是将军亲自去抓的。”

    景武半天想出这么一句。

    其实他有点回过神来,将军可以猎一堆小玩意供人挑选。

    但着实没有必要单独为一人猎。

    陆今溪不语,明摆着就是不接。

    谢叙:“你从前不是很喜欢么?”

    突然从谢叙口中听到他谈及从前,可谓稀奇。

    陆今溪眸光微动,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被她还回去的旧物。

    忽而明了些什么,轻笑出声:“将军,那只兔子早就没了。”

    “您贵人多忘事。”

    声线不够平静,陆今溪突然对谢叙心生敬意。

    为何他次次见她心如止水。

    她却还心有波澜。

    无关爱恨,只是对往事的不平。

    陆今溪自问从情窦初开的那一刻,她的眼里就都是谢叙。

    哪怕他不予回应,只要不拒绝,她就可以次次自欺欺人。

    直到,不得不清醒。

    一瓢冷水直击面门,将所有不甘浇得冰冷。

    刚才的情绪波动似是错觉,陆今溪平静下来,沉声道:“将军,如若无事,我就先离开了。”

    刚要踏出,大片阴影打下。

    手腕一紧,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她摁在墙上。

    “退下。”冷沉的声线隐含不悦。

    陆今溪眼尾气得发红,望着景武退下后,便狠狠看向谢叙。

    “你还想要如何?”

    “煜王反叛,我救下你的命;你喜欢兔子,我便猎来;几次冒犯,我皆既往不咎。”

    “陆今溪,你放肆。”

    随着最后一句话落下,男子身上的冷意毫不掩饰。

    靠得太近,炙热的鼻息缠绕在脸颊。

    陆今溪不适地抵住隐约汗湿的胸膛,仰起小脸:“将军的恩情,谨记于心,多谢将军。”

    谢叙狠戾的双眸盯着那一张一合的粉唇吞吐出言不由衷的话。

    冷笑一声:“就这么恨?当年跪求台阶之事?”

    纵使她筑起了心墙,但听到眼前人毫不在乎说出当年之事时。

    陆今溪不得不悲哀地承认,她还会心痛。

    谢叙一点点看着困于臂膀间的女子面色渐白,长眸微眯,刚要开口。

    “啪”的响亮一声。

    棱角分明的俊脸往旁一侧。

    下颌处隐约划出一道红痕。

    一声脆响过后,陆今溪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何事。

    鼓起的勇气消散在这一巴掌里。

    陆今溪明白她没有任何立场质问他。

    静候着谢叙的雷霆之怒,陆今溪心平静下来。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

    反而是冰冷不带一丝起伏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陆今溪,是我让你跟大皇子待在同一屋中么?是我让大皇子抱送你回陆府的么?是我逼你成婚的么?”

    强硬地掰过陆今溪尖细的下巴,谢叙眸色深沉。

    陆今溪无力反驳,眼神平静:“不是,是我自作自受。”

    “如此,将军可满意?”

    谢叙眉宇间染上不耐,松了手下的力道。

    陆今溪得以喘息片刻,仍不忘开口问道:“将军,现在我可是能够离开了?”

    陆续有人用过早膳离席,外间声音渐大,窸窣光线照进。

    谢叙看着陆今溪着急整理衣裙,发髻的慌乱模样。

    忽而一片青色衣角出现在不远处,愈发近。

    陆今溪抬手整理发钗,纤细素手触及一抹温热,未等她反应,发髻便已插好。

    轻淡乌木沉香味弥散开来,男子的气息将她罩得密不透风。

    几欲窒息。

    “陆今溪,你新找的夫婿来了。”

    陆今溪慌乱抬眸,想要望见来人,猝不及防撞入了坚硬宽阔的胸膛。

    谢叙将人拥进怀里,覆在她耳边轻声道:“看见我们便悄声走了。”

    低沉声音入耳,陆今溪挣扎着从禁锢中脱身,脸带怒意。

    谢叙似好意道:“那于贺宴急功近利,非是良人。”

    陆今溪冷眼看他。

    谢叙不喜有人如此无视他,嗓音冷意肆虐:“见到你与我一起,连面都不敢露,懦夫。”

    陆今溪不喜他所言:“将军,哪个儿郎不是志在四方,望一展宏图,于公子有抱负是好事。”

    随即话锋一转:“至于你言他是懦夫,我无法认同,我如今与于公子并无何干系,他为何要为一个不相干之人出头?”

    话尽,陆今溪面色冷沉,向来与人为善的柔和嗓音变了味:“还望将军,莫要再做出与身份不符之事。”

    “您也不想陆念再做出今日之事吧。”

    陆念会是将军府的主母,今日这般上不得台面,随意拈酸吃醋的模样,谢叙定不会容忍。

    娶妻娶贤,宜室宜家。

    陆今溪断不会认为谢叙会是与夫人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好夫君。

    思及此,陆今溪好奇地打量眼谢叙:“将军多年不娶,莫不是还念着心底之人。”

    可惜那人早就不在了。

    陆今溪久违地看到谢叙一向波澜不惊的面孔有了丝裂缝。

    她感受不到快意,因为她这快意凌驾于故人的痛苦之上。

    陆今溪想,她还是不够狠,明明她现在可以用恶毒的语言极尽嘲讽。

    谢叙不愧是冷心冷肺之人,不过片刻,眼底倾泄的情绪尽收。

    若不是陆今溪离得近,手腕被抓得生疼,她也察觉不到。

    谢叙敛眸,白皙如玉的尖细面庞瞥向一边,粉唇紧抿。

    被他攥住的手腕勒出一道红痕,手心紧握,这是防备的姿态。

    松了手,

    陆今溪毫无留恋地抽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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