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妹妹手腕上的伤口怎么来的,看样子好像是被人给抓到了,口子好深啊,疼吗,二妹妹?”

    姜念安眉头一簇,连忙低头去看手腕,昨日好像是被姜灵若狠狠抓住,但她心里紧张又带着些兴奋,又带着些许害怕,早就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用衣袖轻轻掩住手腕上的伤口,不动声色地道:“这是昨日妹妹去拉姐姐时,姐姐不小心划伤的,难道姐姐忘记了吗?”

    灵若两指撑着下巴,点点头应和她:“是的,二妹妹昨日第一时间拉我来着,瞧我这记性,睡一觉起来什么都忘了。”

    灵若不急不缓在她身边踱着步子,衣衫随着她的动作小幅度地摆动。

    “不过,二妹妹是不是说漏了一件事情?”灵若停下来,清凌凌的眼眸直直盯着姜念安,明明自己最有底气,姜念安却在此刻感觉到心虚,衣袖里的手紧紧握住,来掩饰内心似有若无的惶恐。

    她从来没有在姜灵若面前露过怯,今日的一切都很反常,姜念安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再受她的掌控了。

    灵若笑着,大眼睛弯起来,像院子中的桥,而她面容淡淡,脸色发白,带着些虚弱的病气,整个人的气质却清丽脱俗,京城少见。

    姜念安发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发现过灵若有如此风姿。

    “那串玛瑙珠子自然也是昨日我捉着妹妹的手时不小心拽下来的,妹妹心中清楚的很,而你刚刚却诬陷长姐,故意在父亲面前说是我偷的,二妹妹,莫不是你以为父亲是傻子,可以当着你的面被你玩的团团转?”

    一下子提及到姜成的颜面,作为一家之主,姜成面子上还是有些挂不住的。

    姜念安以为灵若会在推她下水这件事上纠缠不休,谁能想到她一下子拐到这里来,她从未料想过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是啊,姜灵若既然在她手腕上留了伤口,那自然也就把手串也一并拽下,她刚刚诬陷她偷拿,岂不是上赶着给姜灵若送借口。

    姜成看姜念安的眼神已是不妙,姜念安立刻决定及时止损,她立刻跪倒,低头含泪认错,楚楚可怜:“父亲,女儿一时糊涂,说了姐姐的不是,女儿错了。”说完,还拿丝帕擦了擦脸上的泪珠。

    这个女儿从小到大都是他宠着的,从未重罚过,姜成心中犹豫起来。

    灵若冷眼看着这对父女,在自己面前表演父慈女孝。

    她缓步走到念安身边,姜念安跪着,不敢抬头,只能看到灵若小巧的珍珠绣鞋。

    接着,就听到自己头顶上传来灵若的声音,缓慢的,带着哭腔:“父亲,女儿知道自从母亲走后,父亲就一直不喜欢女儿,是女儿错了,不该这么说二妹妹,父亲惩罚女儿吧,母亲若是在九泉之下得知,也定然会埋怨女儿的错处。”

    姜成看着灵若,她头上包着一圈纱布,甚至能看到微红的血迹,又想起早早离开自己的结发妻子,这么多年来,终究是让若儿受委屈了。

    姜成面无表情地皱眉,语气严厉地给姜念安定了罪。

    “念安目无长姐,罚你去跪一周祠堂。”

    “父亲!”姜念安听到这样的话,不禁着急出声,她示弱的模样从未在姜成面前失过手,而今日,她恨恨的去看身边的人,都是因为姜灵若,她才要去跪那个破祠堂,而祠堂里,还供奉着灵若母亲的牌位。

    她要去跪这个和母亲从来不对付的女人,一想到这个她心中就添堵。

    她还试着说些什么来挽回局面,姜成已经站起身来,想来是不再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了。

    他边走便道:“念安收拾收拾就去祠堂吧,灵若你也去歇息吧,我去给你请个好大夫过来,不会让你脸上留疤,也耽误不了你的婚事。”

    婚事?什么婚事?姜灵若看着姜成早已踏出兰苑的背影,脸上迷糊。

    姜念安瞪了一眼灵若,恨恨道:“都是因为你。”然后就在丫鬟的搀扶下也走了。

    流苏扶着灵若到床上去,扶着灵若的身子在床上躺好。

    流苏小心地抱怨:“这个二姑娘,真的是,她差点都把姑娘你害死了,只不过让她去祠堂跪几天真是便宜她了。姑娘,你今天真勇敢,流苏真高兴。”

    灵若脑中回想着婚事这回事,眼见流苏转身要去忙,连忙拉住她的袖子问:“流苏,我昨日摔得脑子有些不舒服,婚事...是和谁的婚事?”

    流苏心疼道:“姑娘,你不记得了?是和景老将军的独子景家公子的婚事。”

    灵若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下来,听到那个姓氏的瞬间浑身发颤。

    景家公子。

    景珩。

    她魏淼不过死了几日,景珩就已经与姜家姑娘谈婚论嫁了吗?

    怪不得入狱那些天,她在狱中受尽苦楚,望断天涯,也没能等到心上人的到来。

    过往那些信誓旦旦的诺言,花前月下的相爱,他竟然都全然辜负了。

    可怜魏家一族几百人,死后竟没有一个记得的人吗?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泪如雨下。心中也是难以诉说的疼痛,想到那个丰神俊朗,逍遥快乐的男子,景珩,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

    流苏看着姑娘娇嫩的脸上转瞬挂满泪滴,手忙脚乱地拿帕子给她擦泪,可那眼泪越擦越多,止不住了似的。

    流苏惊慌道:“姑娘,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姑娘。”

    灵若只觉得前尘旧事如烟过,从此以后,这世界上,是真的再也没有魏淼了。

    也不再有桃花树下那个亲自为她绾发的少年,一切的一切,对帝王的衷心,对爱人的思念,都在那日烟消云散了。

    灵若用力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而她,将带着魏氏一族的仇恨独自向前。

    她的哭声不再隐忍,似是要将魏氏所有人的眼泪哭完。

    很久以后,她才止住眼泪,一双眼睛哭的红彤彤,像肿起来的核桃,流苏拧了热毛巾给灵若敷眼睛。

    “姑娘,您这是何苦呢?何必为了不值当的人伤了自己的身子。”

    是啊,何苦为了不值当的人伤了自己的身子。

    灵若拿热毛巾捂住眼睛,温热感从眼睛一路流窜到心间,这是她第一次哭,也将是她最后一次哭。

    姜成请过来的大夫很快过来,解开纱布看了看灵若额头的伤口,给灵若伤口敷了药并换了新的纱布。

    大夫号了一会儿脉,开了个方子交给流苏,恭谨道:“姑娘,我给您开了活血化瘀,去肿消疤的药,您按着方子喝一个月,期间伤口少沾水,就可以大好了,姑娘放心,不会留疤的。”

    灵若谢过了大夫,并让流苏将大夫送出了门外。

    等到流苏回来,灵若细细地问她。

    “我记得与景家公子并无交情,我怎么会与他有婚约呢?”

    流苏端过一碗甜酪递到灵若手中,她仔细地回忆,方才开口道:“流苏记得好像是两家祖辈有过往来,不过如今两家疏远,很少走动。景家公子已经行过冠礼,到了适婚年纪,景老将军想起祖上的关系,又觉得姑娘您识大体,懂礼仪,是个做妻子的好人选,是以才来姜府递了婚帖。”

    是这样,灵若吃了一口酥酪,在心中衡量。想来昨日姜念安将自己推下水,也是有这个原因。

    毕竟,景珩在京中可是享有盛名的世家公子,京中有不少姑娘心仪他,也包括曾经的自己。

    灵若静静地吃完整碗酥酪,又问道:“这婚事订到了什么时候?”

    流苏想了想:“回姑娘,好像是定到了半年后。”

    半年。足够了。

    她细嫩的手指握紧勺子,指尖泛白。明明在心中劝解了自己很多遍,但一想到景珩她的心中还是抑制不住的难过,这个青梅竹马她爱了那么多年的人,她终于舍得放弃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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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府。

    景珩跪在景老将军门前,锦绣的华服沾了灰尘,他已经在这里跪了许久,脸上没有半分动摇,景老将军就在堂内与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对立着。

    尖锐的石子抵在他的膝盖处,婢子在远处看他异样的眼神,但他丝毫没有痛楚,反而感觉到一丝畅快,这些痛楚甚至难堪都不抵淼淼万分之一。

    已经过去了一天,景珩跪在原地清隽的身形一丝都没有动过,仿佛自己不说话,他就会一直在这里跪下去。

    景老将军终究是心疼儿子,如今魏家已经不在,也罢,珩儿愿意怎样就怎样吧,他年纪大了,管不动他了。

    有婢子上前,行礼后道:“公子,老爷请您去用晚膳。”

    景珩眼眸微动,父亲这算是同意自己的退婚了吗?

    他缓慢地起身,身形还有些摇晃,婢女很快扶住他。

    景老将军看到景珩,心头一软,当今天子昏庸,世事难料,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还是让珩儿想去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吧,何必逼迫他。

    景珩在婢子的搀扶下走进室内,景老将军看着自己的儿子面色苍白,自从魏家姑娘走了以后,珩儿一直就是这服模样,郁郁寡欢,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仿若那日丢掉的是他的半条命一般。

    景老将军叹了口气,他知道淼淼和珩儿自小情深义重,互许终生,他们又都是重情重义之人,珩儿定然不会忘了魏家姑娘,可是命运对魏家不公,对他们两个人也不公。

    彼此相爱却不能相守,大抵还是因为他们两个人缘分太浅。

    淼淼已经不能再回来,但活着的人却是还要背负着伤痛活下去。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想着去给珩儿另寻一门亲事,慢慢的,珩儿就会走出来了,但大抵还是自己太心急,做错了。

    想想看,珩儿这样重情义的人,是不会在短时间内娶其他姑娘,这样既对不起姜家姑娘,也对不起淼淼。

    思及此,他的脸色逐渐缓和下来,他道歉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景珩就在他面前跪了下来,声音沙哑,垂头道:“父亲,是孩儿不孝,希望父亲不要生气,父亲知道的,孩儿忘不了淼淼,也不能对不起其他姑娘。”

    昔日张扬骄傲如骄阳的少年,今日变得沉默寡言,悲痛异常。景老将军心中如刀割一般钝痛,叹了口气:“罢了,是为父的错,不该在你不知情的时候给你订下一门婚事。”

    说完,他上前扶着景珩站起来,这几天,景珩的体重掉的厉害,人也瘦了不少,脸色看着清隽极了。

    “珩儿,昔人已去,但剩下的人仍然要好好活着,魏家姑娘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景珩用力点点头,但脸上的神情却丝毫都没有变。

    他的淼淼,一定在恨他。

    景珩回到自己的房间,房内没有点烛火,有些暗,他信步走入房间,忽略掉膝盖上传来的阵阵刺痛。

    自从淼淼走了以后,他似乎就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痛楚,像是活在这世上的行尸走肉。

    他想,他是没有任何脸面去见淼淼的,他的心变得和窗外的夜色一样寒凉。

    他就这样和衣而睡,一夜无梦,他好几晚都没有梦见淼淼了。

    次日,他醒来连心脏都是痛的,他才知道,想着一个人的时候喜悦和痛苦是可以同时并存的。

    灵若慢慢闭上眼睛,眼泪顺着她白皙的脸庞一路滑落到枕头上,连梦里都是冷的。

    她终于做了一个决定,她要退婚,可以再次回来已经是上天的恩赐,她不可以顶着魏氏一族的血海深仇去嫁人,去过正常人的生活,她早就没有了这份资格。

    更何况让她顶着其他女子的面容,去爱景珩,她做不到。

    与其这样让自己为难痛苦,倒不如狠狠心断了与景珩的所有交集。

    姜念安不是费尽心机想要将新娘取而代之吗,那就满足她好了。

    她与景珩可能就是话本子里说的,阴差阳错,有缘无分罢了。

    既然如此,也该是早断早了,断掉所有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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