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知时盘膝而坐,将纸盒放在绒毛地毯上,一层层地剥离上面的包装纸。

    盒子里的照片和信分别整理成两份,唐知时拿起那一打照片,一张张的翻看起来。每张照片后面都有一句话,或是日期,或是冷幽默的俏皮话,有时还会加上几笔抽象的简笔画。

    照片与信纸的厚度相比之下单薄很多,但她看的很慢,直至最后一张。

    那张照片上拍的是她们一家三口的合照,背面的黑色水性笔已经有些褪色,寥寥地几笔彰显着字迹主人的性格,明朗而有力的字迹书写下短短几个字。

    我们永远爱你。

    唐知时的心又狠狠抽痛了一下,捏着那张照片安静的坐了许久,直到纪淮屿洗完澡从浴室走出。

    一个带着湿润水汽的双臂穿过她的腰间,将她揽入怀里。纪淮屿将脑袋搁在她的颈边,问道:“需要休息一会吗?”

    “不用了。”唐知时从胸腔中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稍稍松懈了下来。

    她将照片整理好,放回原来的位置,拿起另一边厚厚的信封,解开捆绑着的细绳。

    信件是按照邮寄的时间顺序,从前往后排序。最久的那一封写于她刚出生的那几天,不知道里面放了多少东西,捏起来有着不薄的厚度。

    但唐知时没有从头看起,而是选择了最后的那一封信。那是她们出车祸的当天寄出的那封信。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薄薄的一张纸。

    白底红线的信纸上第一句赫然写着,

    不要为我的离去而悲伤。

    看到这句话时,她的心情竟然变得异常冷静。

    原来她的母亲真的知道自己的死亡日期,甚至明确到了具体时间。

    但是,为什么?

    唐知时只感觉自己处在一个巨大的谜宫之中,而这个还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所铸,但她现在拿到了钥匙,手里的这封信或许是她能够得到的最重要线索了。

    她继续往下看。

    这封信意外的很短,她在信中写到,

    死亡只是生命中的一部分,我对此早有准备。我知道你心中有许多疑问,但对不起,亲爱的,我不能在这里明确的告诉你这些,因为这关乎着你所走的路。

    最后,祝福你找到了那个合适的孩子。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纪淮屿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一行,圈在唐知时腰上的手臂微微收紧,呼吸变得急促,“阿姨她,只是猜测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长大了吧……”

    唐知时一言不发的将信纸全部收好,没有再继续看下去。她从纪淮屿怀里站起,端着纸盒将它放在柜子的最顶层,接着又从书桌上翻找出纸笔,走向纪淮屿,将自己又塞回他的怀里。

    纪淮屿明显感觉出她的情绪不对,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仿佛酝酿着一场随时会到来的狂风骤雨。

    她不是很喜欢情绪化的人,对于了解到自己母亲给自己留了个巨大的谜团,她表现出良好的心态,接受了这个事实,并开始逐字分析信上的含义。

    精准知道自己的死亡日期,甚至能早早留下这些信封,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预知未来?现在都能末世降临,异能者出现,好像也不是没这个可能。但是以她母亲年轻时的性格,要是真的能预知未来,她肯定不会这么默默无闻的,成为一个普通民警。

    那到底是谁改变了她?

    唐知时在纸上将这个她字,圈了几个圈。

    纪淮屿低哑的嗓音忽然略过她的耳朵,重重的敲在她的心上,“如果是你呢?”

    唐知时只觉得此时心跳加速,像是下一秒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浑身如坠冰窖,失神般怔愣在那里。

    是啊,如果是我呢?

    信是在她出生后写的,照片是每年拍的备份,这一切都是留给她的。所以,能改变一个母亲的,除了她的孩子还能有谁呢?

    “孩子的出生可能确实会影响到父母的选择,但这个理由太不充分了。她在信中表示早有准备,那她是什么时候得到这个确切消息呢?我出生前,还是之后?她瞒了我们多久?”

    唐知时语速急切,不停的抛出一个又一个寻不到答案的问题。

    像是突然意识到这些问题的无解,她又沉默了下来,声音沉闷的说道:“其实我一直在恨她,恨她为什么那天一定坚持去寄信,恨她为什么这么固执,恨她爱陌生人胜过爱我。”

    “我和你讲过吗?”她的语气里带上了埋怨,“在我小学的时候,有好几次她接我放学到一半,就跑去处理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明明她都下班了。”

    “还有好多好多……”似乎是想要佐证自己的话,唐知时一刻不停地讲了很久。

    纪淮屿不敢打断她,也不去附和,他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然而这一切都在她死后变了,”唐知时没有哭泣,只是冷静地剖析着自己的内心,“这是她给予我的第二条生命,我得珍惜,所以我模仿她,成为她,替她好好活在这个世上,在做每一个选择时,都会去想她该怎样做?”

    “她喜欢多管闲事,所以我也去多做点事。她喜欢站在人群中最瞩目的位置,所以我也站了上去。她喜欢承担着不属于自己的责任,我也试着去接受。”

    “可是我总会忍不住去想,如果当初死的人是我那该多好。”

    她指尖颤抖的抓住纪淮屿,一字一句道:“但她怎么可以,就这么平静的走入死亡啊?”

    纪淮屿无法给出答案,但他知道面前的人现在最需要什么。

    “去看星星吗?”他问。

    怀里的人轻微的点点头,纪淮屿披着毯子,将她抱起,赤脚走向外面。

    室外的空气里弥漫着稀薄的凉意,木质地板上的寒意顺着脚底向上攀爬。

    天空出奇的放晴,万里无云,满天星斗,月辉如白霜般洒满露台。

    “还记得我们高三毕业后,跑去爬雪山看星的那天吗?”

    “你面朝着星海说,喜欢人类在浩瀚宇宙下显得格外渺小,会让你觉得一切事情对于这些来说,都是那么微不足道,但你接下来的话我就记不太清了。”

    纪淮屿低下脑袋,双眸盛满月霜,声音中带着无法忽视地笑意,“因为我在看独属于我的星星啊……”

    “你真的很不会安慰人。”唐知时知道他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过很明显这个生硬的转折奏效了。

    “我只是在陈述你对我有多重要的事实。”纪淮屿带着几近虔诚的将吻轻轻的落在她的眉宇间,然后是鼻梁,两颊,最后微微扫过唇角。

    “我一直很庆幸自己能被你看见,”对上她谴责的目光,纪淮屿喉咙里溢出压抑的轻笑,“好吧,我承认最开始算计你来帮我,是我的错。”

    在两人还没有成为同桌时,他就知道唐知时的过去—单枪匹马揍了一个校园小团伙,最后被开除转学的故事。

    他借助她的威慑,帮自己摆脱霸凌者的威胁。这是后来两人交往后,唐知时推测并由他本人得到证实的过去。

    对于这件事她也不曾放在心上过,毕竟他的童年过的并不安稳,虽然纪淮屿并不常提起,但唐知时能够想象的到,拥有一个精神时好时坏的母亲是个多么糟糕的事情。

    在这样一个父亲缺失,母亲不如没有的家庭里生活,成长为一个充满算计的人,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怀疑自己存在的必要性,至少在三年级之前都是这么想的,但是那个女人精神状态好的时候,她是爱我的,虽然那份爱和她自己相比,微小的如同一粒尘埃。”

    “她更多的时候是恨我的,恨我的出生没有挽留住心爱男人的离开,恨我的存在是她人生中无法掩盖的污点,让她一辈子摆脱不了。”

    “我的出生是个谎言,成长中布满欺诈。”

    “但你不是,尽管我不知道阿姨隐藏着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她爱你,胜过爱自己的生命。”

    ……

    黑夜如何慢长也终将过去,黎明已经缓缓降临。

    房门被敲响时,两人少有的忽视了早起的闹钟,赖在床上没起。

    苏晓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知时,起床了吗?”

    听到里面没有响动,她又等了好几秒钟,正犹豫着要不要在敲一次门时。

    咔哒一声,门被从里面打开。

    纪淮屿穿着宽松的睡衣堵在门前,苏晗月眼神越过他往里看去,唐知时此时正裹着被子露出个脑袋,看向门前的人。

    “有什么事吗?”纪淮屿冷淡的声音唤回了苏晗月的视线。

    “哦,对了,”她说:“顾队长在楼下等着,说找你们有重要的事情要讲。”

    “好的,我知道了,我们等会就下去。”纪淮屿冲她点点头,淡淡道。

    关上门,纪淮屿看着被子里的人已经赤着脚踩在地毯上,在衣柜边翻找起衣服。

    “今天天气挺好的,”她说着,递给他一件雾霾蓝的羊绒衫外套,“穿着件吧。”

    两人只用了五分钟换衣洗簌,到了楼下发现到的不止是顾绍勋一人,还有丛逸。

    两人见到她们下来,一同从沙发上站起,四人沉默相对。丛逸率先开口,抛出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陆尚行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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