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抒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顾恂琛挟在怀里的,她只知道自己远离了人群的注视,在佣人帮助下换掉了那条她根本赔不起的裙子。

    她没见到Joyce,托人替她表达了歉意。

    那些密密织成的丝线得一根一根拆下来清洗。

    玻璃露台阖着窗,初冬时节温暖得像春天,室内有花草,馥郁甜香。

    只有他们两个人,很安静。

    顾恂琛倚在栏上,自上而下望着许抒悦蓬松柔软的发顶。

    她沉默地坐在一张高脚凳上,两腿交叠,露出两截瓷白的小腿,换回了那条吊带长裙,锁骨处雪白的肌肤叫人移不开眼。

    他喉结滑动,先开了口:

    “Joyce让我替她说声抱歉。她说她十六岁开始筹办晚宴,没有出过这样的岔子。”

    “真的假的?”

    许抒悦果然从弄坏衣服的愁思里脱离出来:

    “十六岁!好厉害!”

    许抒悦想了想,复又垂脸。

    十六岁的她还在求学,为了一个舞蹈动作练习一整晚。看着镜中稚嫩的脸,追逐遥不可及的属于她的未来。

    那既然宴会的主人已经明了。

    许抒悦似乎能明白她那封邀请函的来处了。

    顾恂琛没有否认。

    是他递的。

    “顾少爷好大的排场。”

    她语气淡淡。

    “不是我的本意。”

    他原本不打算来的。

    顾恂琛从来不出席家中宴席,也不在集团露面。因为独自一人在娱乐圈闯荡的缘故,他不希望家中干涉他的事业。

    面对许抒悦,他不想隐瞒,但也不想说得太多。

    不用他多说,许抒悦能想起此前种种,忽然消失的词条,想去就去的节目,还有任他安排的公务机,连总导演和穆菲都要敬三分的背景……

    他什么都不用求,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人在背后为他打点一切。

    “从来没来过?”

    她们都不知道他。

    顾恂琛点点下巴:

    “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她笑笑。

    她也不喜欢。

    即便事业需要,她不得不接受这些对她“有益的”社交,露面换取人脉资源。

    但顾恂琛的不喜欢和她不同。无非是他清高,不愿意让自己的演艺事业和家族牵扯关系,

    “那今天为什么来?”

    她睁着一双猫眼,唇角含笑,大有明知故问的态度。

    顾恂琛对上她貌似天真的微笑,心知肚明地垂下薄白的眼皮。

    “我是想告诉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可以依赖我。”

    “你这样想?”

    许抒悦站起来,高跟鞋在复古拼色地砖踩出脆响。抬眼,上目线舒展,语气温柔极了:

    “就因为你的家世?”

    顾恂琛虚揽住她的腰,她的脸太近,香气浮动。

    下一秒,她抓起他的手,将他掌根贴在她胸口。

    一半是顺滑的丝绸,一半是光洁的皮肤,温润的触感袭来,他呼吸滞了片刻,眼神刻意逃开她明亮的眼眸,却逃不过她的红唇。

    许抒悦不是没有想过要和他在一起。

    有人可以依靠,还是比她自顾自闷头闯要舒服得多。

    可是然后呢?

    就算他将她拉拢进他了不起的家庭,不俗的交际圈,可他又无法切实地护在她身边。反而她今天的狼狈,如果回退一万步,本就是因他而起。

    他要怎么为她遮挡一场本无必要的风雨?

    许抒悦感受到他细微的颤抖。旋即她松手,朝后退了一步。

    顾恂琛反握住她意欲撤走的手,拉到他腰际。他在她耳侧低语:

    “这条裙子很衬你。”

    一袭黑色吊带鱼尾裙,虽然简单,但那也是许抒悦精挑细选的。锁骨处雪肤瓷白,腰身玲珑有致,无遮无拦地收进顾恂琛眼里。

    他凑近她,炽热的气息迎上她的面颊。她眼睫扑闪,扫在他鼻梁。

    许抒悦感受到身体里一蓬蓬的热。

    转瞬,她塌腰欠身,从暧昧迷离的氛围里逃脱。垂脸,低低地,好像是在自语:

    “顾少爷看错人了。”

    ——

    清桥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

    第四天,航班恢复,许抒悦第一时间赶回了剧组。

    复拍在三天之后,昭昭后天的飞机。许抒悦还要在空荡荡的房子里面难捱两整天。

    方茗盯着她节食两周了。回到了常态化的饥饿状态,即便有暖气,她还是浑身都冷。

    她发微博记录此刻的心情:

    【好冷,好饿,好孤单】

    末了,为了维护人设,她又补了句:

    【好想哥哥】

    算算日子,她已经二十二天没有见到顾恂琛了。

    离开Sonia晚宴的第二天,许抒悦Valaria春季高定全球首穿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内娱。各大牌高奢隐隐欲动,联络人脉试探着向她递上橄榄枝。

    时尚界的风向从来敏锐,许抒悦跻身上流圈层,连眼高于顶的港商都对她青眼有加。

    但许抒悦将送上门来的代言合作一一拒绝。她连一点晚宴的蝴蝶效应都不想接。

    外界说她是昙花一现,摸到了时尚圈的门把手而已,登高跌重。还有人传闻她是在Sonia晚宴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从此被圈子封杀。

    她依然兢兢业业选剧本,排档期,磨演技,上仪态课。合作默默无闻但长期稳定的化妆师工作室,走红毯穿的是当季而非反季的流行款高定。

    顾恂琛对她的选择不闻不问,她感谢他的不强求。

    天气好冷。

    临睡前,许抒悦煮了一小锅热红酒,莓果在锅中翻腾,甜香四溢。

    这时候,外面的雪下得大了。

    大雪是纯天然的吸音棉,飘洒的雪花像羽毛落地,无声无息。

    许抒悦坐在白色长条吧台桌边,厚厚的剧本摊着,各种颜色的荧光笔整整齐齐排开。

    今晚的剧本有点难读。读着读着她的心绪就跟着角色一起飞走。

    冬天是分离又重聚的季节。

    在北方萧瑟的空气里,年轻男女识于微时,又在顶峰骤然分手,一心扑在各自的事业里,连遗憾的钝痛都姗姗来迟。意料之外的匆匆一面,却连拥抱的借口都找不出来。

    命运的游戏,太残酷了。

    翻完这几幕短短的戏,许抒悦竟难以自抑地掩面哭起来。

    她听见门铃响了。

    今天是霜降,估计是剧组早到的工作人员知道她独自一人,所以来探望。

    许抒悦从椅子上下去,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到一个不可能的人。

    他怎么会来呢。他戏少,至少还有十天才有他的戏。就算他来,他也不可能来敲她的门。

    她心跳沉重起来。

    她意识到自己好像确实有点想他。

    幸好这些心事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许抒悦定一定神,手放在大门把手上。

    就在她准备拉开的前一瞬,她意识到了不对。

    夜已经深了。而她现在是独自一人。

    周围静得不像话,室内虽暖,但她后背有隐隐约约的凉意。

    反复纠结之下,她先打开可视门铃。

    外面站着的是一个男人。他穿着很宽大的外套,羽绒帽子包得严实。松软的雪花沾满他的黑色羽绒服,他掸一掸,旋即用手指单边摘下层层叠叠的口罩,露出半张脸。

    他不急也不躁,只静静地侯着,许抒悦的心却跳得很厉害。

    她反复确认这不是梦,然后把门拉开一条缝。

    风裹挟着雪片霎时间闯进了房间。

    许抒悦读剧本读得入神,竟不知道外面的雪已经下得这样大。

    许抒悦顺着他外套的褶皱向上看,直到对上他无风无波的一双眼睛:

    “安全意识不错。”

    许抒悦一点也不感谢他这样高高在上的夸奖。她倚在门上,丝毫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

    “顾少爷,有何贵干?”

    “怎么哭了?”

    他果然关注到她湿红的眼眶。

    下一秒,他口气暧昧撩拨,笑容很坏:

    “就那么想我?”

    “谁想你了。”

    许抒悦气得把门甩上。

    顾恂琛耍赖,他拿手臂卡在门里,许抒悦不敢真的用力。

    “好好好。”

    他求饶,跟她打商量:“是这样,我住处没收拾好,今晚能不能在你这里借住?”

    二十二天没有联系,一来就把她这里当收容所。许抒悦一股无名火:

    “你就睡外面好了。”

    许抒悦把他伸进门里的那只不礼貌的胳膊推出去,丢下一句:

    “晚安!”

    砰的一声,干脆利索。

    她是绝不可能放他进来的。

    零下二十度的天气,深夜或许会更冷。

    顾恂琛又不是傻子,房子没收拾好也能凑合。

    没名没分的,他住在她这里算什么。难道非要坐实剧组夫妻他才会高兴吗。这点舆论对顾恂琛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反正有人会帮他处理。可是许抒悦要是把这些当成理所应当,吃苦的迟早是她自己。

    不仅仅是在外界的舆论上。

    雪越下越大了。

    顾恂琛转过身,背对许抒悦的房子,静默地立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但他等得很耐心。

    风雪交加,可他的内心却久违地很平静。

    他匆匆赶过来心力交瘁的辛苦,这些天反复疑虑纠结的事情,以及二十二天不见她的郁结,都在看到她红着眼睛小心拉开门的瞬间烟消云散。

    她在想他。

    她需要他。

    咔哒一声,他身后的那扇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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