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姐,最近他日日来寻你,想见你一面可真难!得亏你那小师妹回了汴京,才叫我逮着了空。”雷媚一面嗔怪说着,一面用余光去揣摩方袭予的脸色。

    这似乎已成为了她的新习惯,却并非好习惯。

    虽然雷纯未将父亲身死的账完全算在雷媚头上,但雷媚这段日子还是不太好过。

    雷损的残部对她下了决杀令。

    在其他男人皆怜雷大小姐丧父的时候,方袭予是少有生不出太多同情心、并理解自己的人。

    她只会觉得自己刺那一剑前骂的对。

    雷损哄骗温小白,对不起原配关昭弟,又迫使自己做了见不得光的情妇,唯对雷纯是个无可挑剔的好父亲。

    这天下能懂雷媚的唯有女人,方袭予这样的女人。

    她的愁苦,她的委屈也只愿教方袭予瞧见。

    杯中陈年茶叶碎末涩口无比,已是翠微殿最拿得出手的东西。

    喝惯了侯府明前龙井的雷媚,对着浑浊黄褐的穷酸茶汤实在难以下咽。她不明白方袭予怎么忍得了,却万万想不到方袭予平日里根本不喝茶,更不待客。

    “说来,你们自在门的小师妹,究竟想选谁?”

    雷媚宛如只好奇的猫,漆黑的眼眸发亮,这问题困扰了她许久,以致挠心挠肝。

    ——豆芽菜也能是万人迷吗?

    “她难道就不配全都要?况且,方应看也不是只能娶一个。”

    静若处子,呈双盘莲花坐姿势的貌美道姑头微悬、眼微闭,内功运转九九八十一周天后深深吐出口浊气。

    雷媚了然,这是对方不耐烦的表现。

    于是赶快又提了今日侯府失窃的事,说方小侯爷得知后不怒反笑,还吩咐手下以后那“贼”再光顾,拿多少给多少,不许拦更不许动手。

    “没别的事你可以走了。”女子淡淡下了逐客令,雷媚瞧不出她爱不爱听。

    予姐愈发的高深莫测了,她暗想。

    道家向来讲究性命兼修,可方袭予却从不修性,这使她瞧着三毒六欲不净,雷媚却敏锐意识到她之所以这么做,必然和她要寻的那本功法脱不了干系。

    “他在查你自在门的身份,但什么也没查到。”雷媚临了还是告诉了她:“你小师妹说从未见过你。是真话,所以他信了,且认为你自在门门徒的身份乃谬误。”

    所以,予姐究竟是谁的徒弟?

    防备方应看的态度与神侯府诸葛小花门下四位如出一辙,信任叶哀禅的弟子,又与王小石亲近……

    雷媚挺好奇,有关朝彻子的事,在金风细雨楼里算顶级绝密卷宗,连她也无权查看,亦不知方袭予的资料被杨无邪藏在何处,目前只能是桩悬案。

    殿没没有烧炭,门窗紧闭,细雪下的更密了。

    翌日。

    京中发生了几件方袭予不知道的大事。

    其一,方应看手下八大刀王对王小石动了手,迫使他退入愁石斋,而当朝太师蔡京正在里面静静等待着他。

    其二,“天下第七”文雪岸入京了,为杀天衣居士的儿子“天衣有缝”。

    文家各系的儿女子弟,男的长得俊,女的长得俏,就是不俊不俏的,也有一张堂堂的外表,一表人材,外表福泰,却只独文雪岸母子二人,样子长得令人不敢恭维。

    文雪岸天性阴郁,举止言谈,更令人不寒而惊。大家都很不喜欢他,但方袭予却同他相处得分外融洽。

    文雪岸亦礼遇这位大师姐,其尊敬程度甚至超过了他师父元十三限,更难得的是他对这位师姐未生出半点淫邪绮念。

    他仅立志要得到一个人,洛阳王温晚的爱女,温柔温大小姐。

    冬至这日,“天下第七”密会大师姐,在城东食摊请她喝羊肉粉丝汤。

    言谈间方袭予好几次抚掌大笑。

    不过,这事元十三限并不知晓,说来他们师徒已经快到了撕破脸的地步。

    文雪岸深知元十三限、天衣居士、诸葛先生这“自在门”的几位元老,其实关系十分薄弱,只要按其中一个枢钮,他们就会互拼,互斗,互消、互亡。

    所以他欲杀“天衣有缝”,为得就是挑起缠斗,他做了有违门规的事,师父断然不会放过他。

    他得先下手为强逼死元十三限,顶替他在太师手下的位置以求活命、再然后平步青云。

    当然,目前师姐没有发现他的所作所为。

    她只对一个人的事敏锐、上心,那就是翻手为云覆手雨的神通侯方应看。

    说不嫉妒未免是骗鬼。

    毕竟,方小侯爷有着“再世潘安”的美名。倘若大师姐流露出一丝对方应看的肤浅迷恋,天下第七便会忍痛与她绝交。

    二人谈笑间,忽有马蹄声渐近,又快又急,风驰电掣略过时险些撞翻羊汤摊子。方袭予不悦皱眉,将要呵斥,马背上的人飞快回头望了她一眼。

    犹如金石相撞。

    是方应看。

    也就是那多余的一眼,让他落在了自在门小师妹身后。

    “目中无人,临街纵马!像什么样子。”

    方袭予气不打一处来,“天下第七”见她如此,心情倒是颇好,忙劝了几句师姐勿气,汴京纨绔子都是此等德性。

    事情的原委不消多时,方袭予回宫后,便也知晓了。

    ——这位小侯爷承诺,御街为始,金明池为终。自在门的小师妹骑马若能快于他,府上汗血宝马,就任由她挑。

    无故送马,背后必有图谋。

    打探后果不其然,赌约阵仗如此之大,朝彻子想不知道都难。

    无非因小师妹身子骨弱,方应看故意输马搏佳人开心后,顺势提议与她一块去较为暖和的杭州过冬。

    于是年关将至,“顺淑帝姬”却又请命进了玉清昭应宫“修行”,实则悄悄抢在前面去杭州,守株待兔,好观察敌情。

    徽宗迷信,听是去替他祈福,大手一挥允了,也不打算留这女儿宫中过年。

    她盯方应看盯得死。

    摊上朝彻子这样阴魂不散的女人,雷媚心里都觉得这小侯爷,未免多了几分可怜。

    人往上凑她爱答不理,人跑了她又要追,旁人见朝彻子是个心口不一的别扭小娘子,唯有雷媚清楚,她的姐妹,做出的每个令人纳闷费解的举动背后,必然潜藏着缘由。

    ——普天之下,最令人胆寒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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