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石的蹄声远去后。

    “无梦女”乍惊乍喜,好一会,她感觉到他来了。

    那种温柔而尊贵的气质,就来到她的身后。

    “我都拿到了。”“无梦女”乍嗔乍喜地说,“你的猜测没错。我骗他说要寻找那女道士,他反而给了我《山字经》经文。”

    她背后轻轻涌现如一朵尊贵祥和的云般的温柔矜贵的声音:

    “是的,你得到了。”

    然后又似带着绝大的关怀问她:“如果他真的连你的‘忍辱神功’歌诀一并要了,你会不会交与他?”

    “你还说呢!”“无梦女”啐道,“我不是一早把‘忍辱神功’的歌诀都给了你吗?这哪是什么秘诀!”

    “对,你都给我了……”那声音悠游地道,“说起来,我还真没好好谢你哪。”

    “谢什么!”“无梦女”嗔道,“我的还不就是你的。”

    “可是……”那声音温和且善解人意地说,“我的可决不是你的。”

    这句话一说完,“无梦女”就听到寒风里金刃破空之声。

    她霍然回身,就看到剑光。不,血光。

    ——血一般的剑光。

    她在匆匆间用手一格,血光暴现,她眼前一片红潮,并看见自己一只手飞向半天。

    她眼前的人已一手接住了那只仍拿着瓶中稿的断手,徐徐收回了血汪汪的剑,笑着对她稚气地说:“……现在,《山字经》、‘忍辱神功’,都齐全了,乌日神枪,还有血河神剑,再加上伤心神箭,我已足以无敌天下!”

    那人温情地一笑,一手拿住无梦女右手紧握的箭。

    “无梦女”死不肯放,那公子温和地一叹,惋惜地道:“事到如今,你还未梦醒吗……”

    喟息中随手一掌,拍在“无梦女”的脑门上。

    谁也没料到,她还未练成“伤心小箭”便已遭了暗算。

    *

    女子甜美稚艳的神容里流露着恨。

    但朝彻子远比她更恨!比她更痛!

    朝彻子找到她时,见她右腕已断,头上也挨了一掌。

    要换着旁人,只怕早已香消玉殒。

    “忍辱神功”里面有不少龌龊卑鄙的方法,可以使伤患早愈、武功大增、持强耐战、潜力递发。

    虽只偷学了皮毛,结合道门秘传功法,朝彻子还是护住了她的命。

    脱离危险之后。

    无梦女便遭受了一场有生之年最屈辱的毒打。

    “啪!”

    “啪!”

    “啪!”

    揪住她的头发,朝彻子连手就是数巴掌。

    清脆的响声让遵循着内心呼唤而赶来的张炭心疼不已。在“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另一次对决对垒的夜晚,他心神恍惚,等到局面一受王小石控制后,他即行向唐七昧和温宝说了一声,马上打马而去。

    这一幕刺痛了张炭的眼,可对方还尤嫌不够,边打边恨恨地骂:“黑心肝的小贱蹄子!你想要男人不能来找我吗?你要什么样的我给你逮什么样的!”

    “等我练成,把方应看绑了送你榻上都不是问题!”

    “可你却把师父留给我的秘籍送他?!”

    “啪!”说着,又将那手再度狠狠挥了下去。

    可怜无梦女一副花容月貌被扇成了猪头,却不敢吭声。

    只小声的啜泣着。

    因为她骗了王小石,她也没想过要来找朝彻子。

    反被那英俊潇洒的方小侯爷迷了眼,也险些丢了命。

    古人言:色字头上一把刀。

    如今看来男女都一样。

    无梦女若是个带把的,朝彻子只怕会当场阉了她,好让对方长长记性,以儆效尤。

    对此,张炭瞠目结舌,没想到这道姑看着稳重和气。

    私下里竟然拳脚都来!

    瞥见雪地上凝了一大滩的血,他不觉也感到一阵寒意。

    面对无梦女冻的发白的樱唇,断腕处干涸的血,凹陷的颅骨,还有那哀怨的泪眼、凄艳的苦笑。

    张炭不禁对那伤害这么一个失意女子的凶手,感到莫名的愤恨切齿。

    他竟是一刻也忍不了昔日恩人的所作所为!

    “朝彻子!你修道修到最后,连人性都修没有了吗?!”他冲上前去呵斥,将无梦女护在身后。

    这一护颇具大侠风风姿。

    但紧接着,朝彻子的巴掌便又重重落在了张炭的脸上。

    禀承她惯有嚣张跋扈、不讲道理的作风。

    “她这条贱命都是我救回来的,我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轮不到你管!”朝彻子不甘示弱顶了回去。

    胡子拉碴七尺大汉,竟像风筝般被朝彻子生生呼出一丈多外。

    张炭感觉自己的牙似乎碎了。

    他诧异的倒在雪地里。

    不是、她咋劲怎么这么大呢?!

    似是这最后一巴掌无所顾忌,出尽了心头的怒火。

    朝彻子终于停手。

    她逼着无梦女当场默下还记得的功法内容,不顾对方重伤的身躯在冰雪中瑟瑟发抖。

    “袭、袭姑娘,不若等她伤好了再写,你这样未免太强人所难。等养好了伤,她也许能记起来更多不是吗?”张炭号称饭王,自认力大如牛,却也在这道姑手里犯了怵。

    抬头张炭才发现朝彻子的情况好不到哪去,只是之前他一颗心都系在无梦女身上,完全没注意到。

    和师父元十三限肖似,朝彻子亦不愿让别人认为自己落魄。

    但其实她全身都在为火灼后钻心彻骨的疼痛而微微颤抖,她极力忍着。

    没了莲花冠与朱砂羽衣加持,朝彻子看起来更加美艳诱人,然而这美足以让大多数怀有敬畏之心的汉子望而却步,总觉得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那敷过硫磺粉的肌肤,像极了瓷偶釉片剥落后露出的泥胎底。

    唯方应看胆大包天,孙鱼色中恶鬼,才敢肖想她的芳泽。

    “只怕她没命活到伤好的时候!”朝彻子冷笑,一目十行的扫过无梦女所默秘籍。

    见即便是无梦女,竟也得人真心呵护,她又饶有兴致地凉凉道:“你可知道是谁伤的她吗?是咱们汴京城里赫赫有名的方小侯爷呢。”

    张炭敢管吗?他又能如何?敢杀方应看讨公道吗?!还不是废物一个!

    呸!

    说完,便拂袖离去,将无梦女留给张炭,转而为她那曝尸荒野的好师父元十三限挖坑立碑去了。

    京中流言,张炭近来也是略有听闻。

    如今他不免会想:倘若神通侯与朝彻子当真相爱,多少配得上一句两禽相悦……

    但事实会如此吗?

    *

    这时际,趁着大风小雪,雷媚轻若飘雪般地飞逸到痛苦街尾的小庙里。

    庙里有香烟氤氲。雪意也氤氲。

    青磐红鱼,蒲团幡帐,坛前端坐着一个星目月眉、脸如冠玉的玉面公子,半合着眼地安然等候她来。

    “辛苦了。”这是他的第一句问候。

    “得手了吧?”这是他第二句问话。

    雷媚笑笑。很妩媚。

    和天女亲口评价过朝彻子的“差生文具多”“武器越怪死的越快”不同,雷媚素来有着“无剑神剑手”的美誉。

    她的剑法之绝妙连方应看打心底都认可。

    “我杀了白愁飞。他没防着我。他真以为我这个叛逆女子,已天下无处可容。他没想到我还有你的怀抱可投……”她轻抚方应看那张细致的脸。

    方应看一把搂住了她——用他那只刚杀了“无梦女”的手。

    雷媚发出一声轻吟。荡人心魄。

    “你为什么要叛白愁飞?”方应看用热烈的唇去寻找她的衣香、体香、温香,“你真的完全是为了我?”

    “谁知道?”雷媚依旧荡气回肠、直可教人醉死地说。

    “也许我是个天生的反骨女人,我喜欢背叛,我以背弃人为乐……你也得小心,说不定我对你也——”

    方应看笑了,一头埋进她的胸/脯里,含糊地道:“你敢!”

    她敢?

    ——她不敢吗?

    在这气氛分外缠绵悱恻的时刻,雷媚却不合时宜的想起了朝彻子的脸。

    长久以来,她愿意被朝彻子颐指气使,是因为她知道这个女人是她在江湖里唯一的退路,山穷水尽时的护身符。

    方应看并不可靠。

    白愁飞是天女的白大哥,方应看断断舍不得让巨侠的爱徒为难,去做这些杀人背锅的脏活。

    方应看这才想起了冷落许久的雷媚。

    雷媚隐约听过天女嘀咕过方小侯爷是个烂黄瓜。

    虽未能完全解其意,但雷媚知道“烂黄瓜”一定不是什么好词。

    至少,天女肯定是瞧不上方应看的。

    “昨夜玉清宫大火,被你关在玉皇阁的那位贵人,如今......?”雷媚试探着开口。

    她想,方应看竟有闲心同自己在这亲亲我我,想来是没有半点把她予姐的安危放在心上。

    提起朝彻子,方应看的脸上突然多了份不自在。

    但仍微傲轻慢地道:“她能有什么事。自己放了把火趁乱跑出玉清宫,还险些连累天女被烧死!惹出这样大的祸事,玉清昭应宫内不知死了多少人,圣上也该给这帝姬一点教训了。”

    至于元十三限对他说的话,方应看一个字都不信,那老东西无非是求他对她心软。

    朝彻子既身为大宋帝姬,还能命苦到哪去呢?

    听他如此说辞,雷媚的瞳孔倏然收缩,心底似有惊雷炸起。

    这方小侯爷,完咯。

    而她的予姐,恐怕也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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