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复一行人越过了高耸的苍齐山,双脚贴在苍黑的石面上迅疾下滑,最后稳稳当当地着了地。

    那股魔气又消失了。

    "上神,看这里。"霄铭点了把火,将它往一块石壁上照,赫然便是几道碎裂的鞭痕。

    "苍齐山的黑石坚硬,寻常刀剑根本无法在它身上留下痕迹,这使鞭的人力道如此之大,攻击的方式又那么粗暴,必定是有法术加持。"白虎微微眯眼。

    一听到"粗暴"这个词,星复二人便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辞朔,霄铭冷笑一声,颇为不爽地说道:"听闻辞朔手底下有一个叫紫离风的狂魔,倒是使得一手好鞭,这粗暴的鞭法,应当就是他留下的。"

    "他这样做,不是自露马脚了吗?"星复淡淡道,知道那紫离风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行踪。

    "也许他是来这一带刺探的,中途忽然与什么人争斗了起来,不小心留下了这道鞭痕,不然方才的魔气也不会这么重。"白虎郑重道。

    "闷了三千年,那魔头终于坐不住了吗。"霄铭有些拔高了声音。

    "又是同样的地方,他也真是执着。"白虎有些心累。

    "霄铭,你去把这件事情上报给帝君,刻不容缓。"

    "是!"霄铭消失在夜空中。

    白虎这时也说道:"上神放心,白虎我会好好盯着的。"

    星复点了点头,而后拂袖走下山去。

    下山的途中,一路都是黑漆漆的,那家人应当已经睡熟了。夜上的风格外舒服,吹得星复异常清醒。

    下山之后,陆上的灯火也是星星点点,过不多久便陆续熄灭,星复此时全无倦意,反而慢慢变得兴奋了起来,在他死之前,还有一桩心愿没有完成,还有一些东西,没有从辞朔手中拿回来。

    再往西去,便能深入中原。

    星复变出一匹快马,骑着这快马连夜驰骋。晦暗的夜渐渐变得明亮,第一缕晨光柔柔地照耀在大地上。星复马不停蹄地向前走着,路上经过了不少废弃的村庄与荒凉的田稼,偶尔看见几人穿过,也都是些老弱残兵,已是饿得面黄肌瘦、不省人事。

    星复于心不忍,身上又没有什么吃的,只得沮丧的走开。

    停下来的时候,路上已被累累白骨挡住了去路,那些残骸堆起来快有一人高,身下已经密密麻麻长满了杂草,星复下了马,将几百具白骨都埋到了旁边的空地里,用手拢起一个小土堆,周围皆是平野,山在远处飘摇,星复又驰骋了一阵,跑到几十里外的山上拔了一棵死树,将它的树干劈成了两半,一半就任其躺在地上,供雨天万物新生,另一半就带回到那个小土堆,将它插入了地下。待到立稳之后,他便抽出风斫,在这木板上一笔一划写下"百民冢"三字,而后才策马离开。

    不知走了多久,他碰见了一群人,那群人里几乎都是男丁,其中还有几名少年。为首的那名中年男人看到来了这样一个锦衣华服的独身公子,心中似乎在犹豫些什么。他身后的几个男人见状有些不淡定了,抽出了包袱里的刀便将星复围了起来。

    "打、打劫,快将你身上的钱财干粮都交出来。"

    "现在银子都不值钱了,只有吃喝才能活命......快把身上的吃的交出来!"

    他们见星复勒住了缰绳,淡漠无言地坐在马上,他们便又凑近了几步,颤颤巍巍地开口道:"公子,我们这行人已经饿了好几天了,那些干粮都已经给了老婆孩子,公子你......你就发发慈悲,救救我们吧......"语罢,为首的几个男人就跪了下来,脸上涕泪横流,流过他们那深深凹陷下去的脸颊。

    心脏似乎狠狠揪动了一下,马上的星复终于开了口:

    "抱歉,在我身上只有银子,没有吃食。"见到众人那副绝望的样子,他又下了马,解开了它身上的缰绳,那匹快马在原地哼着气。

    虽然上天庭总是宣扬众生平等,但真到了这样的时候,类似的抉择对于他来说反而不算艰难,这匹千里马碰上了他也算是可悲。

    "这匹马身上还有些肉……就送给你们了。"

    ......

    不知走了多久,他碰见了一座小城,不时有几辆无精打采的马车从城中出来,他走了进去,街上的房居都紧紧闭上门窗,一路走去都望不到一抹人影。

    只有一家客栈开着,门前停着几辆马车。

    星复走到门边,闻到了一股酸臭的味道,他收敛起神情,提着风斫走了进去。

    店中的顾客看到星复的样子,都怀着异样且陌生的眼光,星复找了个角落,将风斫放到桌上,要了一壶茶,几粒花生米。

    "小二,"星复放了两块银子在桌上,那原本怏怏不乐的店小二立刻堆着笑凑了上来。

    "诶,客官有何吩咐?"一双干瘦的手立刻伸了出来,被星复的剑柄挡了回去。

    "我只问几个问题,问完之后便要走,若是你能一句不漏地答了上来,这桌上的东西就都是你的了。"

    "诶诶,客官请讲,小人在这九月城里待了二十几年,各道上的消息小人都略知一二,若是公子你想要打探一些什么消息,那你可是找对人啦。"

    星复抿了一口茶,漆黑的眸子带着神秘的笑意,他缓缓放下茶杯,对着那两眼放光的小厮问道:"当今圣上姓甚名谁,现在又待在哪里?"

    "这......"那店小二直勾勾地盯着那几块银子,神情现出了犹豫,毕竟不是谁都能直呼皇帝的名讳的。

    星复又放上了一袋银子。

    小二心里想得直发毛,天高皇帝远的,就算他说了些什么皇帝也听不到,况且在这乱世能活命就是最好了,哪里还管的了那么多,他索性心一横,悄悄凑近了星复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后面又加了一句:

    "这狗娘养的昏君,害的我们好惨!"

    星复会心一笑,又接着问道:

    "现下这些起义军里面,哪一支的力量是最强的?"

    一提到这些起义军,那店小二又气愤道:"我呸,那群强盗,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嘴上说一套,背地里又做一套,净干些不干不净的事情,要我说啊,他们和那昏君没什么两样,不管是哪里的起义军,都和那群官老爷蛇鼠一窝罢了!"

    星复神色微变,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他又跟着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那小二恨恨道:"哼哼,他们祖上都是些农民,大字也不识得几个,被官老爷逼着反了之后,反而开始欺压我们这些安分守己的小民了,嘴上说的是为民除害,实际上却是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有些嚣张的便开始立地为王,从不把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当人看......"

    "既然如此,为何你们还开的下这家客栈?"

    那店小二又叹了口气:"没办法,都是为了生活啊,虽说这里隔三差五便会有走投无路的流民,但好歹也没有来过什么不速之客,目前看来还算安全,这小本生意也做的下去,要是再往前走个几百里......"那店小二忽然害怕了起来"那可真的是叫尸横遍野,民不聊生啊。"

    "不过皇城倒是个例外,那里头的王公贵族过得可逍遥了,"那店小二恶狠狠道,"依我看,他们也逍遥不久了,报应就要来了。"

    星复又端起桌上的茶,将余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那当今的皇城,又叫什么名字,离这里有多远?"星复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感觉应该差不多了。

    那店小二有些诧异地望着这个陌生的青年,似乎在说"这你都不知道",不过谁都不会和钱过不去,他最后还是回答了。

    "不就是长安吗?从这里再走上半个月就到了。"

    长安

    红绸十里,漫天笑颜。

    "圣上最宠爱的公主今天出嫁了,听说她要嫁的人可是当朝数一数二的大将军。"

    "城外的百姓都快饿死了,而他们皇家的女儿却那么好命,世风日下啊......"

    星复带着斗笠,挤进了攘攘的人群,送亲的队伍浩荡排开,一顶贴金垂玉的大花轿从他面前抬过。

    凤凰于飞,尊荣无限。

    "你说这公主到了夫家日子会不会好过?听说这将军府的手伸得可长了......"星复身旁一人低声说道,他的同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玩笑着开口:

    "不知道,看她能撑多久。"

    "我看着中原也不是久留之地,咱们再在这城中待上一两天,便赶紧启程北上吧,那西北边疆还能避上一段时日。"

    "诶呦,南方那些起义军那么猖狂,我们还是赶紧逃之夭夭吧,说不定他们哪一天就要攻破皇城了。"

    星复面无表情地等着这十里红妆走到尽头。喧天的锣鼓有些刺耳,他不是很想再听下去了。

    送亲的队伍终于离开了,最后一抹红色也终于在他眼前消失。

    谁曾想——

    白衣如风,佳人独立。

    星复瞪大了眼睛。

    街道对面站着一名白衣女子,她的头上戴着一顶面纱,手中拿起一把形态潇洒的长剑,面纱下的秀容若隐若现,女子的嘴唇宛如寇丹一般艳红,将她的薄唇勾勒出了一个完美的弧度。

    而她那身淡雅的白衣,点衬得她那半遮半掩的风韵脸庞更为惊艳,惹得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这身装扮,星复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杜若晴死的那一天,身上就是穿着这套衣服。

    白得刺眼。

    那女子似乎感受到了一抹特殊的视线,于是也向星复这方投来目光,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星复恍惚到接近昏厥,这种感觉就像是隔着层层山峦去眺望着他那思念已久的爱人,而对方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热烈,故作惊讶地望回了他一眼——

    从那一刻开始,星复确信,那就是他的晴儿,她没有死!

    但是她如走马观花一般略过了他的视线,直接转过了身去。

    "不要!"星复在心底喊道。

    他拨开缓缓行进的人群,顺着杜若晴的背影立刻冲了过去,二人的影子在一条长长的小巷子里拉扯,星复越是急切地往前靠近,杜若晴似乎便离他越远一分,只是短短一瞬,杜若晴忽然停了下来,慢慢摘下了脸上的面纱。

    像是沉溺在光阴中。

    星复的眼角沁出了泪水,伸出双手用力地抱住了她,脑子里涌现出好多好多话。

    双臂收拢的那一刻。

    他扑空了。

    但那绝对不是梦!

章节目录

无名渡口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芙里有蓉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芙里有蓉并收藏无名渡口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