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杜若晴随月澄来到辞朔常住的地方,门口的两名守卫将他们拦下,其中一名守卫身材魁梧,面色不善,他用极为粗暴的语气朝着二人喊道:

    “大王有令,任何人都不能进去,你们二位还是走吧。”

    “那这位仁兄,请问大王要什么时候才得空呢?”月澄笑道,似乎又恢复了从前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

    “这我可不知道,大王想什么时候出来就什么时候出来。”

    “什么事?”辞朔的声音从门内传出,那名守卫见状连忙回道:“大王,门外有两个人要见你,他们是......”

    "青丘遗民。"月澄突然道。

    下一刻,厚实的大门从里面敞开,内里是一条漆黑的长廊,辞朔的声音正是从那片黑暗的阴影中传来的,

    “进来吧。”

    杜若晴望了月澄一眼,对方幽紫的眼眸似是有些空洞,她在心底暗暗叹气,随后迈进了那座暗黑的宫殿。

    当她进入宫殿的那一刻,身后的大门拖着沉重的身躯缓缓合上,杜若晴伸出右手,心中默念,下一刻手心便果然窜出了一簇火苗,微弱的火光勉强能够照出前路,杜若晴顺着这条路延伸的方向一直向前走,最终来到一扇刻满暗纹的铜门前。

    这铜门的纹路从中央一直蔓延开,似乎是施加了某种咒法,这纹路一直延伸到铜制的铺首上,门前那两个铺首呈兽形,面容怪异,口衔铜环,状若沉睡。感受到杜若晴的气息,其中一只铜兽睁开了眼睛,深黑的瞳仁如蛇的眼睛那般摄人,只听见那只铜兽缓缓张开了嘴巴,空无一物的大口里发出“嗬嗬”的低声,接着又是一阵低沉的声音:

    “是你啊,杜小姐?”

    杜若晴收起了手中的火焰,这时四周的璧灯终于亮起,赤红的火光不断炙烤着铜门上的暗纹,下一刻,沉重的铜门由内敞开,那面容怪异的铜兽慢慢闭上了眼睛,低沉的声音最后一次从它的喉间传出:

    “进来吧。”

    辞朔身披暗红长袍,头顶的银丝随着乌黑的长发一同松松垮垮地垂下来,瘦削的脸庞虽能隐隐看出少年眉眼,但今日的辞朔与杜若晴先前所见的那副模样似乎都有所不同,只见榻上那人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瞳眸隐隐透着摄人的光,没有任何表情的脸竟透出了一分凌冽的寒意,杜若晴望着那张如天神般空灵的脸庞,一时竟难以将那张脸同恶贯满盈的大魔头联系在一起。

    或许,这才是辞朔最原本的样子。

    辞朔似乎注意到了杜若晴异样的眼光,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似是又恢复了之前那副狠辣阴沉的样子。他从长榻上坐了起来,朝着杜若晴道:

    “是我低估杜小姐了,看来您和紫离风关系不错啊?”

    “紫离风?”杜若晴下意识问道,辞朔将月澄制成傀儡之后,竟给他取了这么个怪异的名字。

    “杜小姐有所不知,紫离风是我魔族的一员猛将,曾为我魔族立下过汗马功劳,不过我想以杜小姐的聪明才智,想必过不了多久便能与紫离风齐名了。”

    “齐名?你指的是杀戮吗?”杜若晴冷冷道。

    “杀天界的那些人,怎么能叫杀戮呢,”辞朔站了起来,高大而消瘦的身躯在宽松的长袍下若隐若现。

    “那是他们罪有应得。”辞朔理了理垂坠的长发,漫不经心地朝杜若晴走来。

    “杜小姐此次前来,相必是有要事相商吧,怎么样,是不是心动了,是不是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去取那些狗神仙的项上人头了?”

    “辞朔,我这次来,是想问清楚一些问题。”杜若晴开口道。

    “你说的复仇,是什么意思?”他说他们是同路人,又究竟是何用意。

    “如果不能回答这个问题的话,我很难相信你。”

    辞朔怔了一下,而后又满不在乎地答道:“原来是这件事,我还以为紫离风早就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呢。”

    “如果你打从心底便不在乎这件事,那么你这些年又何必费尽心思设下那些局,月柠又何至于被你逼上绝路?”杜若晴面无表情地朝辞朔走去,对方的表情似乎有些控制不住了。

    “辞朔,其实你,一直都不希望月柠死吧?”

    月柠之于辞朔,究竟是怎样一个存在呢?月柠死后,辞朔为何不将她也做成傀儡,反而只是让月柠的替身来陪伴自己呢?

    “你以为我想她死吗,是她自己不听话,非要往绝路上走,我试过无数遍,都无法召来她的魂魄,她肯定是还在生我的气,所以还不愿见我......”

    “所以,你就把月澄做成了傀儡,顺带把他变成了自己用来杀人的武器!”杜若晴咬牙切齿道 ,辞朔此举是想借着月柠的哥哥把她给引出来,殊不知月柠可能在死去的那一刻便已魂飞魄散了......

    “当然不是,杜小姐,我身上背负的仇恨比你想象的还要深,我不惜损耗自己的修为,将死人制成傀儡,就是为了要上天庭的那个人血债血偿,我要让他知道,什么叫众叛亲离,什么叫生不如死,我要让他哭着对我求饶,我要把他一点一点地折磨至死!!!”

    辞朔口中的那个人,正是一切悲剧的起源。

    “你说的那个人,就是华宸帝君吧。”杜若晴面无表情道。

    辞朔突然开始大笑起来,那凄惨的笑声仿佛裹挟着滔天的恨意。

    "帝君?他可不配成为帝君,他能有今天,就是踩着他妻儿的尸体爬上去的,我母亲等了他那么多年,为了他这么个凡人背叛魔族,可他呢,他飞升了之后就把我母亲对他的好全都忘干净了,还派人害死了我母亲,把我一个人丢在魔界的乱民窟,让我在魔界被人瞧不起,被人践踏凌辱了几万年,而他呢,他却从此平步青云,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神官一路升到帝君的位置!!!"

    “杜小姐,请问这天底下有这样冷酷无情的父亲吗,为了区区权势不惜残害自己身边的至亲之人,这样的人我如何不恨,又如何不能恨!我这样做,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华宸他干过的事,可比我做过的那些要恶心一百倍!”

    “晴儿,你就答应爹这一次吧,如果你不嫁给王家的话,爹做过的那些事可就藏不住了,圣上对我已经起疑了,你可千万要救救我们杜家啊......”尘封多年的往事忽如暴风般在杜若晴的脑海掀起痛苦的浪花,杜若晴本不愿再去回想,可父亲对她说过的那些话此刻便像是一把尖利的匕首再度扎入她心底藏得最深的那道伤疤中。

    刺痛的感觉遍及周身,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在心底发出血淋淋的哀嚎,那个男人将殷红的长剑从她身体里抽出来的那一刻,生命的脉搏开始从她的知觉中流失的那一刻,那些刻骨铭心的惨痛便注定无法轻易地消散在滔滔的烈火中。从前的她一直在刻意回避这些敏感的问题,久而久之,这种佯装释怀的软弱便转化成了麻木。直到这一刻,杜若晴才真正意识到仇恨的力量,它能让一个少年的命运为之改变,让这世间本应美好的事物变得扭曲,崎岖,可对于向辞朔这样的亡命之徒,也只有仇恨这种极端阴暗的情绪,才能将他从看不到头的绝境中拉起来,才能让他从深不见底的深渊中觅得到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可是,辞朔复仇的代价,就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为他偿命吗?

    “你知道是华宸逼着星复杀了我和恪儿,但又从未问过我便将我做成傀儡,你这样做,又何尝不是对我的不公?”杜若晴淡淡道,况且他只召回来了自己的魂魄,却没有召来恪儿的,显然他这样做并非出自同情,而是仇恨。

    “抱歉,杜小姐,这的确是我的错,不过你待在魔界也不吃亏,不仅能受万人景仰,享赫赫威名,还能替令郎报仇,一举两得,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吗?”

    “况且,我既能复活你,自然也能复活令郎,只要你加入我魔族,成为我辞朔的左膀右臂,辞朔对天发誓,待到你我大仇得报的那一天,就是你们母子团聚,重获自由的那一日。”

    ......

    “你要怎么证明?”杜若晴紧握双拳,秀丽的眸子里隐隐闪着泪光。

    “这个简单,令郎的魂魄正在我的手上,若是不信,杜小姐可以自行查看。”语罢,辞朔眸光一闪,手中便出现了一只小巧的锦囊,恪儿沉睡的面容突然出现在杜若晴面前。杜若晴最终还是没有止住眼底的悲伤,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清丽的脸庞缓缓落了下来。

    “你说的这些,我都答应你。”杜若晴低声道,像是被那只小小的锦囊彻底抽干了灵魂。

    “只是求你,千万不要反悔。”

    “这是自然。”辞朔走上前去,动作轻柔地将杜若晴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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