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复醒后,杜若晴在他帐中待了没多久,便渐渐感觉到乏累,强撑了许久,星复亦是有些体力不支,于是便传讯给了霄铭,让他叫仙侍将杜若晴扶回去歇息,霄铭突然听到昏迷多日的上神的声音,一时之间愣住了神,但他并没有将星复苏醒的消息声张出去,只是按着星复的命令,将珞彤带了过去。

    山月不眠,紫华落天,轻履踏雪柔,梦尘无所归。

    恐怕今晚,又会是一夜无眠。

    这几天,星复的身子虽然还有些虚弱,但恢复得比杜若晴要快多了,昨晚刚从大梦中醒来,第二日便能下床走动,到了第三天,便和平时的状态没有什么分别了。在他昏迷的这段日子里,下界的战局依旧激烈如常,南平一带两方相持已久,其余战区却依旧厮杀得昏天暗地,哪怕是极其细微的突破,对于天界及仙门盟军来说都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只是,他们从青丘回来之后,魔界那边却再也没有传出过辞朔的消息,那日金阵之中困着的,是丰宇的肉身,锁住的,应当是辞朔的魂魄,只是那一天,丰宇的肉身在熙晖堂内外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灰飞烟灭,而那条充满了罪恶的灵魂,那个最应该消失在这世上的人,却无声无息地逃离了这道审判。

    之后数千年,万年,十万年,乃至于永远,青丘同天界也许都不会再有和好的可能了。

    “过了这么久,魔界迟迟没有动静,想来辞朔和本君一样,如今也在养着伤吧。”星复醒来后第三天,便召来了全营的将领,那日随着星复到雪山伏击的将领已全部牺牲,如今余下的这三四名守将,都是随着霄铭一同在山外等着消息的那些人。

    青丘对外封锁了消息,他们回来之后又对月澄的事只字不提,所以一直到现在,天界的人还认为紫离风还活着。

    其中一名副将忽然道:“不过上神,如今辞朔重伤,魔界几位大将又都在战场上,唯有这紫离风一连好几个月都没有消息,属下想,紫离风那魔头必定是在某处设下了埋伏,就等着我们不知不觉间地走入他的圈套!”

    听到“紫离风”这三个字,星复三人皆是愣了一下,如今在他们的心中,月澄只是他自己,就像是杜若晴只是杜若晴,是星复上神的妻子,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辞朔手下的一具傀儡,更不是众人口中的“白战魔”。

    虽然只隔了一个月,如今再听到这个称呼,他们居然都有些陌生了。

    然而,杜若晴始终知道,总有一天,她还会听到别人像方才那样称呼自己。

    而今种种,美妙得就像一场梦。

    “不,紫离风他不会再这样做了。”星复的面色沉了下去,淡淡地开了口。

    “上神,这是为何?”

    “因为他已经死了。”

    全场哗然。

    “死、死了?”

    星复没有应答。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堂堂魔界大护法,居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

    众将领尚还沉浸在紫离风之死的震惊与猜忌中,星复便接着说了下去:

    “在我们来到青丘之前,紫离风便已经被辞朔的人杀死了,只是这件事情关乎魔界颜面,辞朔才将这则消息封锁了起来。”

    “怎、怎会如此,紫离风据说是魔王辞朔最得意的下属,这样一个强猛得力的下属,辞朔怎么说杀就杀了?”

    “辞朔生性多疑,最讨厌的就是背叛,紫离风大概是做了什么背叛他的事,才遭了魔王的追杀报复吧。”

    “紫离风一死,辞朔身边可就没有护法了,魔界那些长老本就对这个强取豪夺的无赖之徒怨言颇深,他在这时又受了重伤,吃了败仗,恐怕在魔界养伤的日子也没那么好受,呵。”

    “烂到泥堆里的渣滓,迟早会吃到众叛亲离的苦果。”

    星复道:“辞朔此番虽然吃了个大亏,但魔界的军政大权还是掌握在他手上,辞朔忍辱负重,手段非凡,绝对不会就此收手,这次虽然不是他带的兵,但他在仙门地界布下的局甚深甚繁,并山于他而言,只不过是一次试水罢了。雪山伏击后,魔军大局进攻并山据点,我军折损三万兵力,其余两万军士虽多有伤病,但经过数日的修养,如今已恢复得差不多了。”

    “南平战事吃紧,帝军不久前传讯,要我们带着这两万亲兵前往南平支援,并山与南平相距甚远,途中又会经过好几个战区,路上必定是险象环生,机关重重,这一次,我们从并山出发,先回到南天门,再沿着天界的通道直接抵达南平王城,传令下去,诸营今夜做好修整,霄铭,这两日你就带着手下的人在大营善后,待到帝君派来镇守并山的人到了之后,你再带着他们出发,”

    “是,上神。”霄铭立即答道。

    “至于其余将士,”星复接着说道,“明日寅时,你们带着他们在营中集合,时辰一到,我们立刻出发。”

    营中其余几名将领闻言亦是立马端正了神色,齐声应道:“遵命!”

    星复道:“若是没有其他的事,诸将领现在就可以回去修整了。”

    语罢,那些将守领命之后便退了下去,没过多久,偌大的军帐中就只余下了星复和杜若晴二人。

    疗养了这么多天,杜若晴体内的残毒已经清得差不多了,这一次辞朔给她下的毒可着实猛烈,杜若晴虽然能运功,能使剑,但过不了多久,身子就渐渐支撑不住,仿佛回到了她凡人时候的身体状态,同从前相比,杜若晴的身体虚弱了很多,虽然吃了不少灵药,却也还是收效甚微。

    她清楚,辞朔既然给她下了毒,就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尽管体内的余毒已被清除,但自那之后落下的病根,恐怕还得折磨她好一阵。

    方才在营中坐了一会儿,杜若晴便渐渐感到有些疲累了,这具肉身虽已不再是凡胎俗体,但也还是比不上星复的那具金身,最近一段时间,杜若晴这具身体承受了太多苦痛,浑身的经络都靠着一颗小小的幻紫晶支撑着,从前那几千年,杜若晴虽然也是常年跋涉,征伐不休,但她那时麻木冷漠惯了,□□的苦痛于她而言反而不算什么,反倒是现在,不过只是几个月,她这具身体便从内到外地受了不知多少次重创,残下的疲累日积月累,倚叠如山,只是恰好挑在辞朔在她背上刺下一掌之后,尽数爆发出来罢了。

    星复正好侧头望向了不远处的杜若晴,见她只是强颜笑着,双手撑着腰,便知道她又要去休息了。星复起身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妻子,小心翼翼地将她扶到了床上,为她拢好被子之后,只见杜若晴忽而露出一抹苦笑:

    “原本我跟着你来到军营,只是想在行军之余照顾一下你的,没想到现在,反倒是你来照顾我了。”

    杜若晴曾经在魔界待了那么久,深谙魔军作战的习性,又是曾是魔王身边的护法,灵力修为自是不必多说,当她在华宸面前提出随着星复行军的请求时,华宸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星复在他们面前曾立下重誓,其余几位上神也不好拂逆帝君的面子,只是站在一旁,什么话都没说。杜若晴既然和魔界撇清了关系,选择站在星复这一边,那么她在下界战场的所作所为,便是她这个外来人对天界诚意的表露。

    星复只是轻轻拂了下她的脸,示意她不必多想:“你是我的妻子,受了伤,我来照顾你,天经地义。”

    杜若晴撇了撇嘴:“有你这么个体贴入微,善解人意的好夫君,我这个妻子做得反倒是不太称职了。”

    星复抿了抿唇,溺笑道:“那时情况特殊,你受伤卧床,我也昏迷不醒,我们的伤势大差不差,谈何照顾?”

    “大差不差?”杜若晴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星复居然也开始逗起人来了:“一个是中毒,一个被砍了几十刀,这也能叫大差不差吗?若要说我们俩在床上昏迷的天数,那就真是不相上下了。”

    星复道:“反正都是躺在床上动不了,又有什么分别?”

    “嗯嗯,你说得对。”

    杜若晴也懒得同他胡闹下去了,双眼一闭,浓浓的睡意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迷蒙间,仿佛有一双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那双手已被萧萧的寒风浸得冰冷,不知疲倦般在杜若晴的脸上细细地摩挲着。心底莫名升起一股烦躁之意,杜若晴下意识扭过头去,身子一摆,逼得那人只好将手收了回去。

    背后忽然空了下去,方才还在她脑海里叫嚣着的睡意霎时间便消了下去,杜若晴像是落了空一般猛然睁开眼睛,身子一抖,面前白茫茫的大帐上映着一道高大的黑影。

    杜若晴从床上立马坐了起来,扭头便对上了星复错愕的眼神,他也被她莫名其妙的惊吓给吓了一跳,一时之间只是呆呆立在原地,竟也不知道动作了。

    “星复,你这是......”

    直到这时,杜若晴才发现星复手上端着一大碗黑漆漆的汤药,清苦的气息从莹白的玉碗中渗了出来,嗅到这股熟悉又难闻的味道,杜若晴忽然想起了什么,手中捏紧的被子亦是应声滑落。

    星复苦叹了一声,快步走到杜若晴身前,伸手将皱巴巴的被角重新展平了,搭在杜若晴的肩上,那碗散发着恶臭的汤药近在咫尺,杜若晴忍不住捏住了鼻子,心底默默酝酿着一场翻山倒海的呕意。

    "药还没喝,人便先睡下了,我去把药端了回来,本想等你醒了之后再喂给你喝,现在看来,我到得刚刚好。"语罢,星复便舀起了一勺浓黑的汁水,稳稳当当地凑到杜若晴嘴边。

    杜若晴虽然一点也不想喝药,奈何星复先发制人,早已准备就绪了,杜若晴将头扭到哪里,星复的瓷勺就跟着送到哪里,完全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杜若晴干脆停下了动作,一把接过那个两只手都难以捧住的玉碗,眉头一皱,心下一横,杜若晴捧着那一大碗漆黑的汤药,视死如归般将它灌入了自己的嘴里,待到那个冰清玉洁的药碗回到星复的手里时,莲花般的内壁早已见了底,就连底下的药渣也被杜若晴尽数咽了下去。

    喝完之后,杜若晴还极不情愿地开口道:“药都喝完了,残渣也没留下,这下夫君满意了吧?”

    星复的眼睛弯了起来,抬手擦去杜若晴嘴角的残汁,道:“若是我们家晴儿每日都这么听话就更好了。”

    杜若晴扯了扯嘴角,冷声道:“你可别得寸进尺呀。”

    一双手自然而然地攀了上来,星复顺势坐在了杜若晴身边,玄黑的长袍服服贴贴地穿在他身上,星复的脸忽然红了,醉人的面容仿佛那天的晚霞。

    “若是我们晴儿每天晚上都按时吃药,自然便不会像现在这样虚弱了。”

    杜若晴道:“话是这样说,不过你为什么脸红了?”

    “你在说谎!”

    星复听了后,脸仿佛变得更烫了些,但自那以后,却是一句话都不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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