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晏重之便来敲门唤她起床,在客栈用了些糕点,二人便又重新启程。江意倒是不怎么累,晏重之的手牢牢揽着她的腰身,她只需抱紧这人,哪怕途中睡上一觉也无大碍。

    倒是晏重之,江意贴在他怀里,狐疑地抬眸瞧了瞧这人的下颌线,好似昨日就没见他用过餐食。若非早上的确见他吃了茶点,江意估计就要以为他是什么万年精怪化形了。

    午后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晏重之便带着她到一处驿站内坐着躲雨。不多时,一白衣中年人便快步走向他们,奉上一柄伞,朝他施了个富于古韵的礼,恭声道:“少主。”

    晏重之颔首,回了句“多谢”,一手利落地撑开伞,另一手则轻车熟路地揽起江意。二人以这样怪异的姿势相携踏风而去,驿站内的人却也皆视若无物。

    他们到城门外时,雨已渐停了。城楼上的牌匾写着“望城”二字,便是寻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江意也清楚,这宏伟壮阔的便是鱼凉的都城了。城门前有把守的城门卫,晏重之便将她放下,二人表面挽着手作兄妹状,实则广袖之下双手间还隔了一层衣裳。小公主故作镇定地左右瞧了瞧,只觉得手脚都无处安放一样;转念又觉得似乎抱都抱了,拉个小手也算不得什么。

    这座城比昨夜的平钟要大得多了,城门口便涌动着熙熙攘攘的人潮,行人交谈皆带着几分鱼凉口音,小公主听不大明白,四下望去又皆是异域的风土人情,只好隔着衣袖攥紧了晏重之的手。

    晏重之带着她在这座极富鱼凉特色的都城中穿行,二人拐过一处闹市,便见到一扇并不如何起眼的门楼。门并不太大,只铜环上雕刻着繁复古老的纹饰,看起来已有些年头了。江意第一眼瞧过便略了过去,不想晏重之却在这扇门前停了下来,一手攥着她,另一手抬起,轻轻覆上了那铜环。

    在他的手接触到铜环的那一刻,江意只觉得眼前一晃,五感皆恍惚了起来。下一瞬她便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四周有些安静得过分了,街口仍能看到行人往来走动,但他们发出的响动、交谈的话语却都像是蒙在纱里一样,朦朦胧胧地听不真切。

    而另一边,晏重之的手与铜环相接的地方渐渐涌动出了螺青色的光晕,如同活物般顺着铜环上的纹饰跃动。江意总算察觉出了不对劲,她懵懵懂懂地看向身边这个男人,只觉得这未免有些太超出自己的理解范畴了。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螺青光晕已然溢满了整扇门,这时任谁也说不出这门寻常的话来了。只听得“吱呀”一声轻响,门上的光晕迅速如潮水般褪去,晏重之一手推开门,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江意连忙跟上,却见内里竟别有一番天地。亭台楼阁,雕栏水榭,江意原地转了一圈四处打量着这里,满园的景致望不到边际,便是比起燕汜王宫也不遑多让。她抬起头瞟了一眼门上的牌匾,这匾却不挂在门外而悬在内侧,上书:晏府。

    江意这才悚然一惊,明白过来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大昭民间久有晏府的传闻,其府内究竟如何早已被传得神乎其神,好似龙潭虎穴一般。她今日亲身到来才算知道,竟是与寻常富贵人家的庭院相差无几。

    自进了晏府男人便不再与她说话了,只一人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在前面带路。江意这两日间开的眼界只比过去十余年还多,虽略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欣喜与激动。

    哥哥能请动晏府的人去接她,想必和晏氏族人交情不浅。晏府当年襄助太祖即位,传承三百多年来屹立不倒。十三国间早有传闻,若非晏府无心帝位,只怕大昭的皇权早已经易主。

    晏重之带着她一路穿庭过院,最后在一栋二层小楼前停了下来。楼前并无把守的族人,只二楼栏杆处无声地站着一松柏般挺立的男人。晏重之朝楼上看去,那男人便微微颔首,打起门帘回到屋内去了。

    晏重之也未多留,便带着身侧的江意自顾上楼。二人到了楼上,只闻得袅袅茶香,绕过一扇屏风,便见那男人早备下了两张座椅,正弓着腰面目严肃地为他二人沏茶。

    江意从晏重之身后探出头来,一眼便看到了个身着银朱裙、正斜靠着椅背品茶的女子。见他们进来,这人便微微勾起唇角,揽起散落的青丝拢至耳后,坐直了身子朝二人看来。

    那女子容貌绝色,艳若桃李,笑着时眼眸微弯,唇边翘起,仿佛天下之大皆没有她做不成的事情、得不到的人。若是头回见她,或许便真会以为这明媚面容的主人正无时无刻都在愉悦之中。

    不必晏重之多加介绍,女子便已然知道了他们的来意,朝着江意笑道:“你便是幼引的妹妹吧。请坐便是,只可惜你们来晚了两日,幼引现已不在鱼凉了。”

    小公主亮起的双眸顷刻间便稍稍暗淡了下去,江意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但在她没看到的地方,晏重之略有不满地朝女子看了一眼,女子也只回以一笑,将茶盏搁在桌上。

    江意有些浑浑噩噩地被晏重之引着坐了下去,捧起茶盏,对着荡漾开来的茶水出神。为他们沏茶的男人做完事便净了手,复站到女子身后去了,原是她的侍从。

    江意满腔要与哥哥重逢的喜悦被女子两句话烧了个灰飞烟灭,缓了半响才注意到这人对她哥哥的称谓。犹豫片刻,她便抬起头,试探地问道:“请问姐姐,‘幼引’……是王兄的表字吗?”

    女子闻言似略有愕然,道:“承华既是他胞妹,却不知他表字吗。”晏重之在一旁无奈地皱眉,便听女子接着笑道:“倒也不必姐姐妹妹地相称了,我名齐瑾。也是,幼引出走燕汜已有段时日了。我与他自幼相识,帮得了一点小忙,得知他去岁及冠也没能返乡,给自己拟了表字为‘幼引’,我们便都这样称他了。”

    眼看江意愈加不知所措,晏重之只好轻咳了一声,安慰小公主道:“说来,你那哥哥江珩还给你留了样东西。”边说着边朝齐瑾使了个眼色,“记得幼引是交给你保管了吧?”

    然后江意便眼睁睁看着齐瑾的笑容转瞬间便淡了下来,如炽烈的繁花开得正盛便被人摘下,只一呼一吸间便失去了大半的气力。她似是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微抬起手示意了下,身后如木头般静止站着的男人便即刻被赋予了精神,转身走到里屋,捧出来一个金丝楠雕刻的木盒放到桌上。

    江意见齐瑾不再看她也不再笑了,只好无措地抿了抿唇,接过木盒打开。里面的东西被保管得很妥帖,竟还有些眼熟,赫然是母妃从前的那对赤阑镯。

    赤阑镯是哥哥走时母妃亲手交给他的。那是母妃曾经的嫁妆,哥哥不能在父母身边,母妃便将这对镯子提前交给他,让他送给自己以后心爱的人。

    可赤阑却被江珩还回来了。

    齐瑾仍记得江珩给她镯子的那日。她一直知道赤阑,就像她一直知道燕汜的三公子珩。那代表着江珩心意的镯子被他重新交还给家人,也意味着他已决定永远不会给出自己的爱意。

    只有面对江幼引时,她那份游刃有余的惬意才会褪去。勾起的唇角渐渐拉平,一双凤眸定定凝视着那对赤阑镯,又好似顺着赤阑看向了更远的地方,她触不可及的地方。

    赤阑被她放在枕边。她揽它入怀,就好像拥有了江珩的情意。太宁十六年,他们曾在宫宴相见。少年一袭锦袍,被灌了些酒,站在湖边时已有了八分醉意。那时的江珩还有些书卷气,他们瞒着尊长聚在湖边彻夜长谈,少年的眸子星辰般泛着湖光,他们聊了许多,从君主昏聩、苍生倒悬,到父母家人、所思所爱。

    他有个妹妹,而她有个哥哥。昔年的他们意气相投,江珩像对妹妹那样揉了揉她的脑袋,冷淡的少年音色染上了薄醉,带着几分旖旎。他许诺会有一个新的时代,他们所爱之人皆会一生无忧。

    她始终记得那天的星光。但漫漫岁月过去,他们的观念并不总是契合,他们的行踪也并不总是一致。少年长成了青年,直到她终于得到过赤阑,也终于与他走向了两个方向。

    他们明白,江珩的爱不再属于他自己了。

    从小楼出来,江意还有些没精打采的。晏重之想起临走时侍从沈季那杀人般的脸色便暗叹口气,心道得罪。和让他那芳心暗许的主子黯然神伤一会儿相比,还是这边刚离家不久的兄控娇气小公主更难哄些。

    两人方走过三四进院门,沈季便面色不虞地从后面赶了上来。晏重之无奈地瞧了瞧他,只好先把小公主交给旁边侍候的族人,让她先去歇息,自己则跟着沈季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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