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思绪只在转瞬间,等池步月终于想起了水面上的那人,再往下看时,那人却刚好一脚踩空,整个人都掉到了水中去。她微微蹙眉,随后便见水中潜伏着的王宫侍卫迅速将他从湖水中捞起,却不再送回岸边,而是直接走小道送他出了宫门。显然,他已出局。

    只可惜这人方才施展了千百种卖弄绝学的手段,却只有最终的落水一幕能被心上人看到。池步月的面色并不太好,却也并非为了这人,而是微微侧目问道:“咱们的人可都安排好了?”

    回答她的并非裳君,而是从角落里传来了有些阴沉嘶哑的一句:“已然再三嘱咐过了,殿下宽心。”

    池步月闻言颔首,继续看向下面的人群,似乎早已知晓这楼上还藏着旁人。

    人群并没因一人的失败而消沉,反倒掀起了更大的风浪。那人刚被救起,岸边便一同冲出了十数人之众。这些人衣着、长相各不相同,却都同样向着湖中的小岛而去。

    水面上一时波纹四起,扰乱了宁静。这十余人直到一只脚踩上水面才发觉,湖心的距离竟比他们所看所想还要远得多。

    有人有心想退,只是岸边原本属于他们的位置此刻已然重新被围得密不透风。他回头望去,已有不少人正盯着他看,使他一时间颇有些进退两难。

    便在这犹豫的片刻,已有旁人越过了他,还不忘百忙之中拨冗回头冲他比了个挑衅的手势。

    岸边的看客一时比他本人还要群情激愤,纷纷叫嚷着让他加速赶上去。他听着这阵阵的加油鼓劲,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往上涌,立时便不顾方才的踌躇,在一片喝彩声中运起轻功朝那背影追了上去。

    池步月看得微微摇头,执起案上的茶盏,撩起一侧的纱罗轻啜了口。楼下的云珏也看得皱起了眉,朝一旁的晏玦传音道:“有诈。”

    他们用的是晏府的传音之术,不是晏氏也能习得,若是辅以晏氏族人体内独有的雁翎息,传音甚至可达百里之遥。

    云珏并未修练晏氏的雁翎诀,但在此处,普通的传音也已足够。晏玦微不可查的轻轻颔首,同样传音道:“只怕池隋意不在此。”

    他们传音时皆用了内力,旁侧即便有武艺高强之人,也仅能捕捉到空中细微的颤动。这样的对话本不该为第三人所知,而此刻的摘星楼上,那位元仪公主却露出了饶有兴味的神色,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那两人恐怕来自晏府。”

    隐在暗处的老者闻言皱眉,却分毫未曾怀疑公主的话,而是朝手下吩咐道:“那一黑一红二人,去查查他们的底细。莫要打草惊蛇。”

    池步月的目光依旧放在下面,似乎并未注意到晏玦他们三人,只在偶然瞥过时扫上一眼。看到晏玦身旁的江意时,她眉梢微挑,暗暗思索千山晏府的哪位姑娘会是这样的身段。

    晏玦正与云珏说着话,忽而感觉似乎有道目光在周边流连。这目光很是隐晦,且并不带什么恶意。他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周遭,没发现什么不对,便暂且按耐下了此事。

    江意的身量还不够高,挤在人群中几乎要看不到湖面上的情况。她颇有些气闷地瞧了眼身旁高高在上的两人,自己则只能从人群的缝隙间窥见前方的景象。

    那十余人中已有八九个失足落水,被侍卫救起抬走,剩下的几人间有脚程快的则已然快到湖心。

    江意抬头看向湖心摘星楼的楼顶,那位元仪公主仍然端坐着,没有分毫起身的迹象。她刚在心中品出一丝违和,便听得前方人群骤然响起了阵阵欢呼,她闻声望去,竟是已然有人到达了湖心。

    这里并非人人都对驸马之位有意,自然也不吝啬对胜者的赞扬。最先到达的那人面上已然浮现出了喜色,但在他的一只脚刚碰上湖心的土地时,从湖中忽得探出了一只手,拉着他一同坠入了揽月湖中。

    人群一瞬愣住,而后便炸开了更加沸腾的质疑声。不少人修炼的功法与目力相关,仅是湖中一闪而过的手,也断不可能逃脱众人的耳目。

    “凭什么?他都已经上岸了!”

    “靖水也忒不讲理了,使这样的下作手段,便是神仙也难过!”

    人群中也有人劝道:“散了散了,说不准是人家公主自己不满意这个郎君呢,要是有那模样好的估计便能过了。”

    此言一出,更有人讥讽道:“那也不必比什么轻功了,直接请公主自个开个选秀得了。”

    周围人哈哈大笑,还有人笑道:“谁跟你说比的是轻功,说不定你模样生得好,这水里的侍卫能直接带你游过去也未可知呢?”

    听得这话,晏玦的眉心猛地一跳,这才抬头看向湖水,冷笑着接道:“只怕这话也不是全无道理。”

    江意不明所以,跟着往湖面看去。却见此刻湖面上也已无人再敢前进,剩下的那几人皆惊疑不定地停在湖面上,既不敢向前也不甘心退后。

    不知过了多久,忽而有人惊叫道:“哎,方才水里那人呢?”

    湖面上一片平静,那人被拉下湖后便再无声息,竟也无侍卫将他救起。

    众人皆是不解,正高喊着让侍卫快些救人,便听到三声锣响,之前那个报题之人重新开腔,朗声道:

    “水下凶险,仅备侍卫十人。揽月其一,尚余三刻!”

    这话说得冷淡极了,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先前还没回过味来的,听到这句,便不由得悚然一惊。

    先前试过的那几人皆有水下的侍卫接应,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丧失继续比试的机会,对本就是来碰运气的众人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然而如今这人落水后便渺无音信,主办方竟也没丝毫伸出援手的意思。不,有人想到这不禁打了个冷颤,确切来说,靖水根本不在乎他们这群人是生是死。

    前面落水的人数总有人暗暗记下,不多不少正是十人。若依报题人所说,眼下水底应当已无人接应。

    那水下伸出的手又属于何人?仅是渡过揽月湖、到达湖心岛显然并非出题者的本意,而眼下的试验比起之前更是凶险万分,不仅以三刻为限,少不得还会有性命之忧。

    湖面上仅剩的五六人间,有胆小怕事些的已然忙不迭地回身往岸上跑,还有的不信邪,咬咬牙仍径自往湖心去。

    更有人不经意间低头看向脚下的水面,想起方才水中探出的手,立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即便湖面上现下风平浪静,根本看不清下面的情况,这人还是连滚带爬地就近找了个岸边翻了上去,打着哆嗦瘫在了地上。

    离得太远,又隔了层幕篱,没人能看清高楼上公主的神情。江意有些无措地轻抿了下唇,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位从未谋面的元仪公主此刻应当是笑着的。

    并非是讥笑凡人的胆怯,也并非是怜悯世人的可悲。她如神女一般高高在上,俯瞰着众人的命运。她唇畔的笑意不是为了任何人,只是单纯地为这一幕所取悦。

    冲在最前的那人已然快要到岸。以上次不同,上一个的快到湖心的人得到的是欢呼与狂喜,而这个人则更多的是紧张与不安。

    他的步子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横跨大半个湖,饶是他自诩轻功卓绝,此刻也已没了大半气力。

    一步,两步,当他的足尖轻触湖心岛的土地时,异变突生!

    这回众人皆屏气凝神,集中精力盯着水面。在那人的足尖踏上土地时,一如前人那般,水面上骤然响起破空声,一只枯槁的手猛地探了出来,将不算瘦弱的那人拖入水中。

    江意紧紧盯着那只手。方才的一闪而过,她并没怎么看清,却隐约分辨出那并非是一只属于人的手。

    更像是……她抬头看向晏玦,正见他启唇,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蒹葭。

    水下必定有人,只不再是靖水的侍卫。凡是不合他们心意的人,都会被内力操控的蒹葭拉下水去。

    下水之后呢?水面下究竟有多少人?此时不止一人在想这件事,也不止一人感到一阵胆寒。

    那两人落水后便再无声息,无论挣扎还是获救,总能在水面上惹出动静。而此刻碧绿色的湖水深不见底,却平静得如同一块无暇的碧玉。

    他们的用意是什么?一刻已然流逝,在场的不少人有些躁动,更有甚者已然悄悄向宫门出溜去,想要放弃比试,直接出宫。

    而等他们到了宫门前才惊觉,先前驻守在门前的御林军与司门使皆已不知所踪。朱红的宫门紧闭,平日能阻挡宫外的平民,今时便也能阻拦宫内的游人。

    高台上的公主远远看到这群想要溜走的人,有些不悦地微微蹙起了眉。

    无需她多言,只略一抬手,自有一旁侍立的宫人快步上前,先轻声告罪,而后将掌心轻抵在她的肩上,以内力助她将声音传得更远。

    宫门前的一行人还在寻找开门的法子,便忽得听到身后的高楼上公主传下的话语,如同正附在人耳畔轻声呢喃。

    “本宫的招亲,必然举世瞩目。”

    她轻笑了声,如雨落轻涧、玉碎椒房。

    “一刻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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