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玦手腕略微使力,将太阿更逼近了些。皇甫修怔愣地望着一旁恍若置身事外的竹山梳,面上竟带了些委屈。

    “……山梳,怎么你也不信我。”

    他生的人高马大,此刻便显得滑稽又可怜。只可惜竹山梳已然不会再是那个怜惜他的人,女子只略一颔首,朝晏玦道:“劳烦公子给他留张好脸面。”

    晏玦闻言也愣了一下,看向皇甫修时面色有些古怪,似是没料到这女子的心狠。但寨子里毕竟收留了他们一日,他也没想对皇甫修怎么样,只手起剑落,利落地斩下了男人一缕发丝,捏着问他:“这剑快吗?”

    若是他想,此次割下的便不是青丝,而是项上人头了。皇甫修感知到了他的威胁之意,只好叹了口气,朝竹山梳道:“他已下山去了,你便是杀了我也无用。”

    竹山梳目光扫了眼周围,不知那酒里搁了什么东西,喝得这群人莫不歪歪斜斜,恍若魂不附体。仅有的几个还清醒着,也皆被她与晏玦击倒在地。

    西南角又有些骚动,见皇甫修实在说不出来什么,晏玦便不再与他纠缠,只收了剑将他推给竹山梳,径自朝小公主那赶去。

    皇甫修被推的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竹山梳也不去扶他,只淡淡地睨他一眼,拿鞭柄拍了拍他的脑袋,送他两个字:“蠢货。”

    今日他们毫无疑问被人摆了一道,只是不知背后是谁?这便要看李承下山去会投奔何处了。

    她的眸光投向西南,对那两人的来历也颇有怀疑。但如今寨子里本身就已一团糟,直接挑破他们的目的只会再树一敌。

    那大汉原是罗三娘家的,认出江意正是昨日进寨挑事的那两人之一,当即便要拉着她去面见皇甫修。也不知李承是如何挑拨事端的,他们不过一夜不在,便在寨子里背上了骂名。

    不过他也不是个傻的,眼见这小婆娘的姘头直将剑架在了大当家头上,显然不是善茬,忙撒开了手里的江意。但他转念一想,若是此时将江意擒住,送到台前去,胁迫那人放了剑下的大哥,倒成了自己的功劳了,升官发财还不指日可待。

    他也是喝晕了,全不记得大哥自己都穷的叮当响,哪来的钱赏他?说着话,他便与罗三娘动起手来,誓要抢了小公主去。

    罗三娘的武功不在他之下,只是一个无所顾忌,一个却还要护着身后的江意,自然处处掣肘。晏玦见状不禁心急,忙扔下皇甫修往西南处赶来。

    只他人还未到,便见那两人身后的小公主正弯下腰身,从地上摇摇晃晃地搬起一个尺余高的酒瓮,直直朝那大汉砸去!

    那酒瓮本就破了个大洞,内里空无一物,不然尚且病着的小公主也无力举起。罗三娘瞧了个正着,有心提醒自家男人一句,却又恼怒他是非不分,索性脚步一错、腰肢一扭,将他正引到了那大瓮之下。

    酒翁划过半空,掀起一阵破空之声。大汉若有所感,却因喝多了酒,头脑昏昏沉沉,明知似乎有东西砸来,脚步却如同深陷泥沼般动弹不得。

    只听得“咣”的一声闷响,那酒瓮便直直砸在他脑袋上,随后摔落在地,惊起一片碎裂之声。大汉直接被砸懵了,一个趔趄向后仰去,一屁股跌倒在地。

    罗三娘心知这瓮砸来的力道不大,不至于真闹出人命来,却也足以让他缓缓酒劲。她嫌弃地踹了一脚地上瘫软着的男人,索性不再理他,上前拉住江意的手细瞧:“手没事吧?这么大个瓮,真是难为你搬得动。”

    早在她举起酒瓮时,晏玦便感到眼前一阵晕眩,心几乎要跳出喉口,仿佛下一瞬便会见到大瓮无力滑落、反砸伤小公主自己的局面。

    还好江意并未举起多久,只略一犹豫,便将大瓮脱手。晏玦总算到了近前,见状松了口气,拉起她的手腕细细检查。

    罗三娘自知武力不及他,这回倒是没横加阻拦。晏玦也顾不上男女之防,直将小公主一双手臂上的筋骨全都查过,这才松开了紧皱着的眉,安抚道:“无事,只左手此处有些扭到了,我……你自己揉揉。”

    地上那人还在哼哼唧唧地□□,头一歪,吐出些混着酒饭的秽物来。晏玦有些不悦地瞥了他一眼,转手将小公主护在身后,问罗三娘:“你们认识?”

    江意在他身后探出头来,一边揉着自己的手腕,一边偷瞧罗三娘的神色。方才若不是她加以牵引,自己的瓮未必便能砸中这人。

    但她与大汉的熟稔也显而易见。罗三娘面露愧色,又踢了踢地上瘫软如烂泥的醉汉,向二人告罪道:“丢人现眼的东西,二位,实在对不住。”

    晏玦摇了摇头,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便带着江意往回走了。江意则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朝罗三娘露出抹笑意,意即不会怪她。

    他们并未下山,而是仍回到昨夜暂住的小屋。一只雪白肥美的信鸽停在破旧的窗牖前,与此处格格不入。

    晏玦像是早已知悉信鸽的来历,把它拢到手心,从鸽子的两条腿上分别解下一只小筒。

    江意没去看内容,只独自揉着手腕,在周边溜溜达达。晏玦倒也没躲开她的意思,拆开看了看,一封来自帝都晏府,一封来自云珏。

    云珏现正在帝都,他本打算忙完此事就去,帝都那边倒像是等不及了。

    下月便是昭帝生辰,宫中必然大办寿宴,他也不得不去。

    只是江意……

    晏玦便把她喊来,小公主看着仍没精打采的,可怜兮兮地捏着自己的手腕,更让他没法开口。

    江意抬眸,见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只瞧着自己出神,便直接问他:“怎么了吗?”

    方才走动间,一片梧桐碎叶挂在了她的发间。晏玦便伸出手去,帮她把碎叶取下,望着她水盈盈的双眸。

    “……我要去趟帝都。”

    小公主疑惑地看着他,见他不为所动,便明白过来。她并未像晏玦想的那样不情愿,也并未如哥哥所说那般紧跟着他,只是问道:“那我能去鱼凉吗?”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晏玦颔首,只是有些意外她的回答。

    江珩已快要回到燕汜,她便是此刻说想要回家,晏玦也能送她回去看一看。

    鱼凉没有江意的熟人,晏玦便传音给了此地昭辞楼的楼主,让他派个人来护送江意回鱼凉都城的晏府。

    他们商议已定,晏玦便打算先去前山找找池步月。这两日间弄出如此大的动静,她的兵马必然已经攻山,只是不知进行到哪一步了。

    晏玦便领着江意往来时的路走。哪知他们刚行至寨口,山下便连滚带爬地跑上来一小喽啰,高声哭喊:“官兵,官兵打来啦!”

    若是平日里,寨内定然不会毫无防备。只可惜今日的岗哨驻守全空空如也,竟任由官兵畅通无阻,一路打到山上来。

    那喽啰也是刚刚上山,见到寨内一片狼藉,心中叫苦不迭,只得自行逃命去了。寨中山匪被这一嗓子惊得酒醒了大半,赶忙纷纷爬起来备战。

    可惜还没等他们组织好人手,只听得一声破空铮鸣,一支燕尾月牙箭直直射来,正中寨内大旗。

    那大旗本绣着“皇甫”二字,眼下被箭力凭空扯开,连带着先前打的各类补丁都散落一地。

    池步月高居马上,手持长弓,方才那一箭便是出自她手。只是看见天女散花般掉落的补丁,她很是无奈地挑了挑眉,朝一旁路过的晏玦与江意问道:“怎么样?”

    晏玦摇了摇头:“一言难尽,总之你再审审好些。这伙人的首领自称是流民,可寨中足有这么些人,若依他所说,岂不是方圆百里间的流民皆汇聚于此?”

    “倒也并非全然不可信。”池步月拿长弓指了指满寨的破烂,“如今这世道难过,早已不是先前流民难觅的时日了。”

    “方才我去前山,那处是流民山匪相勾结,行的是谋财害命的勾当。挨个审问时,也皆言自己已然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正逢靖水连年大旱,若不捞些外快,单凭那几亩枯地只怕养不活家中老小。”

    她许是刚手刃了贼人,银甲上溅着些血污,唇畔还带着笑意,眸光却冷肃凛然。见晏玦垂眸沉思,她便又嗤笑了声,续道:“只可惜,我若可怜了他们,过路百姓的性命钱财又该找谁讨去?再者,若我所猜不错,你此行是要往帝都去吧?”

    一炷香前的信鸽飞过,她便已然猜到其中的内容,揣测出他的行程。晏玦微微蹙眉,看向她的眸光添了些防备。

    池步月朗声大笑,挥退了身后跟随的将士,翻身下马,将长弓随手交给侍从。她则独自上前来,瞧了一眼江意,朝晏玦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们此行也正是要去帝都,给那老不死的贺寿,寿礼便以此地新摘下的芙蓉制成,故而途径芙蓉镇。”

    “时日紧促,我便没在前山多留。这两日间,你在后山可有看出些什么?”

    不待晏玦回话,她便勾起唇角,替他答道:“帝王昏聩,民生多艰;贼匪为祸,天怒人怨。不止此山,更不止靖水,尽可以遍览天下,皆莫过如是。”

    “而今百姓有水火之危、倒悬之难,晏少主,可愿与我等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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