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意。”

    江意微仰起头看向对面站着的男人,眸光中带了些真情实感的疑惑。

    什么人值得沈季不惜暴露自己能说话的隐秘,也要来质问她这一句?江意记得晏玦曾同她谈起过沈季,他流浪到齐瑾轿前,若非口不能言,只怕齐瑾当初根本不会留下他。

    彼时的齐珣已然被诊出了不治之症,齐瑾正需要一个值得依靠的心腹,这人最好如死了一般安守本分,才不致暴露她的谋划。

    这个小哑巴便如同天赐一般,突兀地撞到她的轿前。齐瑾不是未曾心疑,她找人查过他的来路,试过他的喉口,验过他的举止忠心,这才确定了他的可用,将他送去训练,最后收在身边。

    这样的一个人,即便今日的齐瑾看重他已然不止是因他口不能言,但这个秘密几乎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他理应守着它直至进入坟冢,而非如此轻易地告知一位小公主。

    她问得真切,沈季却只定定地看着她,眸光斑驳复杂。

    许久,男人才微微牵扯起唇角,勾出一个不怎么自然的笑容,嗓音沙哑地问道:“你是在说我吗?”

    他看向一旁无声侍立的木奴,露出的笑意有些讽刺:“即便我今日不说,你也迟早会知道。”

    “更何况,”他看到木奴隐隐投来的威胁之意,似有所指地添道,“我以为你早已清楚。”

    他这话说得不明不白,江意闻言怔愣了片刻,思绪似是于朦朦胧胧间抓到了什么。她垂眸沉思,便错过了身侧木奴看向沈季不善的目光。

    此处似是很久没人来过,狭小的庭院内满是落叶枯枝。木奴上前半步,拢了拢江意身上的外氅:“殿下,此处寒凉,不宜久留。”

    木奴不希望她与沈季多待,江意虽觉得奇怪,却也没反驳她的好意,只点了点头。

    她看向沈季,打算同他告别。沈季并没多大反应,只静静地看着她,似是又变回了从前那副木讷的哑巴模样,对她们的离去也无动于衷。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应该也清楚,在我这里,你是齐瑾的人。”

    他此番提醒多半是好意,江意虽不解其意,却也没打算就此同他撕破脸皮。沈季自然明白她的警惕,却并不准备多加解释,只颇为无辜地扯了扯唇角。

    侍女护着公主推开院门,踏着落叶远去。沈季看了眼她们离去的背影,一只手微微蜷起,似是在踌躇些什么。

    但最终,他也只是轻舒了口气,松了松紧攥着的十指,熟门熟路地一脚踏上院墙,从墙上翻了过去。

    齐瑾门前的宫人都认得他,见他面沉似水地折返,也只以为是被那小公主下了脸面。

    他们做下人的,主子间置气拿他们撒火是常有的事。守门的宫人也只同病相怜地朝他露出笑意,轻声提醒道:“方才殿下问过一句。”

    沈季微微颔首,便一手推开院门,迈步走了进去。他进去后,宫人便将院门重新阖上,复蹲坐在门前发呆。

    他们多半进了屋谈,院内静悄悄的,听不出什么来。那宫人无聊地望了会儿天边的流云,身后的木门便被“吱呀”一声拉开,一身黑衣的沈季重新从院内走出。

    他作为公主近侍,一向是要随在齐瑾身侧的。如今青天白日的被撵了出来,多半不是派了任务便是赏了责罚。

    宫人忙从地上站起,便见沈季面不改色地朝她打了个“领罚”的手势。她了然地点头,告知他:“内侍长晨起进宫去了。”

    齐瑾自然不会亲自管下人受的什么刑罚,这些都由随侍她的内侍长打理。只今日晨起内侍长便被王后传唤到宫内,询问他两兄妹的事。

    王城内外的大小事都逃不开掌权者的耳目。王后早已知道了他们要在城外办曲水宴,只是听闻长子新结识了一位姑娘,似乎颇为在意,甚至还专程给妹妹修书一封,又不顾宿醉,大清早的跑去会面。

    这本是小辈间的事,她不会过多干涉,只是齐珣自幼便性子乖僻,又因着经年的伤病,少有如此大动干戈之时。她这做母亲的便忍不住将他俩身侧的近侍传进宫来,颇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可知道那姑娘是哪家的吗?”

    齐瑾久居晏府,并不常回宫,她这位内侍长便也跟着留在晏府效力。只是待得久了,便不免知道些难以启齿的隐情。

    江意住在晏府不是什么大事,且有晏玦这位少主的安排,也无人敢去打扰。王后只听闻那姑娘身侧跟着晏府的下人,还以为她是哪位晏姓的千金小姐。晏氏与王族联姻,虽复杂了些,但若真铁了心成事,倒也不是办不得。

    晏府之内,主姓与旁支间泾渭分明,其一便是旁支鲜少配有随侍的下人。即便知道那小姑娘的家世或许不低,但既然齐珣上了心,王后便也打算先将人叫来问问。若是齐珣点了头,他们也好从中周旋。

    内侍长不敢抬头看向主位,只犹犹豫豫地开不了口。大殿下此刻还蒙在鼓里,二殿下还未发话,他着实不知该不该供出江意的身份。

    当初两国奉旨联姻,鱼凉未出人迎亲,燕汜更是弄丢了公主,到头来两国明面上直接撕破了脸,闹得水火不相容。

    虽然明知这仅是掩人耳目,但这位燕汜公主又大摇大摆地跑回了鱼凉,还惹得她那未婚的夫婿一见倾心。如今王后问起,内侍长只好咽下了多余的话,避重就轻地回道:“娘娘,此事……二殿下不同意。”

    王后闻言微微讶异,便不再追问他,只独自垂眸沉思。她也清楚,长子能有如今这副脾性,少不了齐瑾的娇惯。他想做的事,若是于身子无碍,齐瑾更是鲜少拦着。

    可他难得对一人上心,齐瑾却坚决反对。想到这,王后便抬眸看向下面端正跪着的内侍长,叮嘱道:“既然如此,那这些时日你便多看着些大殿下,别让他们兄妹伤了和气。”

    而远在帝都的晏府,同样有一人迈步入殿,冲内里端坐在案前的男人笑道:“今晨来报,小公主遇见她未婚夫了。”

    那人闻言,面色并没多大变化,手下却诚实地停住了笔,将它搁在一旁,抬起头来看向来人。

    来人一身惹眼的红衣,颈间系着一条红绳,笑着斜倚在一旁的朱柱上,口中说的话也如他的装束那般不中用。

    “这真可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了。听闻还真是赶巧了,那齐珣正坐在楼上喝酒呢,小公主跟着便进去了。对了,第二日,他们还结伴去参加了个什么集会来着,齐瑾也一同去了。”

    他嘴角仿佛要翘到天上去,毫不留情地嘲笑对面的晏玦:“你不是前两天还说她们俩挺不对付的吗?我看这不挺好的。你呀你,就别瞎操心了,人家小夫妻之间的事,哪有你的地方?”

    晏玦沉默了会儿,却也没看向云珏,只盯着一旁的一块地砖。云珏逗他没捞着回音,正觉得没趣,便听他语气很是平稳地回道:“放心,他们成不了的。”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眸光却又放在了云珏身上,只重复着一句话,似是在说服着谁。

    “她哥哥不同意的。”

    云珏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也不知他口里的放心是要放下谁的心:“怎么说,咱们晏府是要改行给燕汜卖命了?怎么这么听他的,至于么,奉为圭臬似的?”

    晏玦则像是说服了自己,摆着桌案的双手无意识地紧攥成拳。当初可是江珩自己找上门来,委托他从鱼凉人手里带走江意。如今鱼凉倒是后悔了?想要回去了?

    怎么可能呢?他们当江意是什么?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吗?

    他想起那日用早点时,江意饶有兴趣地询问他关于齐珣的事,呼吸立时有些不畅,恨不得即刻进宫,让昭帝把那个不怀好意的赐婚取消。

    鱼凉人先放弃了她,他才有机会捡走这只小公主。可如今又要告诉他,刚分别没多久,那群恶人又不要脸地找上门来?

    晏玦越想越坐不住,只恨没在临行前交代江意远离鱼凉的两兄妹。他本以为有江珩的事横亘在她与齐瑾之间,这三人不会有过多牵扯,谁知那姓齐的竟这般无耻,直接越过他妹妹去结识了江意。

    云珏见他面色不悦,抿了抿唇,还是提议道:“你要是实在在意……要不顺路去鱼凉看看?”

    他们马上便要筹备昭帝的千秋宴,哪还有功夫“顺路”赶去鱼凉?听了他这话,晏玦反而冷静了下来,摇了摇头:“不必,想来有人比我还急。”

    他实在难以脱身,不仅是下旬的千秋宴,更因为明日便是他祭拜先祖之时。

    云氏灭族于一个春日,他却不敢在那时为父祖祭奠。灭族之人仍未查到,如今云氏只留下他一人,敌在暗他在明,他便更不能暴露自己的行踪。

    他思索了一瞬,便抬眸看向云珏。

    “派人去找燕汜进京的车队,放给江珩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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