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尹随着最后一辆拉酒的马车回来,一眼瞥见,都事已经打开了酒坛,正在与他的好友纪绪品尝呢,便指使衙役去饭铺定几个小菜,自己却踱着方步走进了义仓。

    【一】《饮酒.十三-上阙》陶渊明.诗

    有客常同止,取舍邈异境。

    一士常独醉,一夫终年醒。

    醒醉还相笑,发言各不领。

    李县尹是一个即将退休[元朝70岁退休]的老地方官,虽然年纪和品阶都比霍都事要高得多,但因霍都事是蒙古人,所以,一切事由都得听从他的安排。

    见老县尹进来,霍都事说:“李大人啊,纪公子给我们出了个主意,让富人用一担粮换我们一瓶酒……”

    县尹问:“多大的瓶子?”

    都事告诉他说:“一斤的。”

    县尹满是狐疑,道:“这…有点儿……”

    纪绪却说:“霍大人,李大人,您二位不能这么算。”

    都事问:“那应该怎么算?”

    纪绪说:“听我来给二位大人分析,这一百坛子酒用一斤的瓶子装,就是一万瓶,一瓶换一担粮食,就是一万担,你看,二位大人的任务不就完成了。”

    “说得倒轻巧,”都事道,“你以为那些文人墨客都是傻子?怎么可能,拿一担的粮食来换咱这一瓶子的酒。”

    李县尹他本就是个老儒生,晓得这其中的门道,便只是笑了笑,没有作声。

    纪绪就逗弄说:“李大人,您说,那些文人墨客傻不傻?”

    县尹装作糊涂地反问道:“傻吗?”

    “在小生看来,他们可谓大大地傻!”纪绪又问都事,“霍大人,你不是经常念叨----如果人不迷酒色,生命岂不到尽头?”

    “我…我那是…我们蒙古人都好那两口酒……”都事辩解道,“可…可我…我并不迷色呀……”

    纪绪笑着喝了一口酒,又给李县尹盛了一碗,端给他说,“李大人,您也品品。”

    李县尹咂么了一口,说:“嗯~这酒,是不错!”

    纪绪又道:“您老细品……”

    县尹知道纪绪的话里有话,便一本正经地说:“酒味倒是够足,但总感觉…哪里好像差了那么一丢丢……”

    “差着味道是吧!”纪绪继续问,“差在哪里?”

    县尹道:“也许是----家里有酒但无味,青楼有味却无酒?”

    “对呀!”纪绪说,“那些文人墨客去一趟青楼,哪一次不是百八十贯文省的敞开来花?二位大人说,他们不是傻子,谁是傻子?所以,咱们就从他们身上把赈灾的粮食给弄足了。其实,区区五贯一瓶的官府酒,对那些去青楼妓院一掷千金的人来说,真可谓是小菜一碟!”

    李县尹频频点头。

    霍都事问:“李大人,你觉得此事可做?”

    县尹道:“可做!”

    都事又问纪绪,“不过,我们的酒,怎就成了官府酒了呢?”

    纪绪说:“只要在每瓶的标记上盖上潞县的官府大印,不就成了官府酒了么。”

    “可是,”都事担心地问,“朝廷会不会追究本官破坏禁酒令啊!”

    县尹道:“朝廷都可以纳粮捐官,您霍大人为何就不能来个以粮换酒?”

    “也是这个理儿~”都事放心下来,“不过,李大人,待本官先跟上司请示后,你再行实施也不迟。”

    “好,那我们就这么定了?”县尹端起了酒碗等都事的回应。

    “就这么定了!”都事与他碰了碰了碗沿。

    喝完了酒,霍都事一抹嘴巴说:“锦心兄啊,我看,你干脆到我家去住得了,自己一个人住着,多孤单啊!”

    “谁跟你住一起!”纪绪说,“一士常独醉,一夫终年醒;醒醉还相笑,发言各不领。”

    “你的意思是,你我没有共同语言?”都事笑道,“若是说,你与李大人这般年纪的人无话可说也倒罢了。你我年纪相仿,怎能无话可谈呢?”

    “并非无话可谈,”纪绪告诉他说,“主要是,我喜欢一个待着,清净。”

    都事看着眼前这个灵动的少年,疑问道:“看你的性格,不像是喜欢独处的人啊!”

    纪绪道:“独处与性格没有关系。”

    都事问:“怎会没关系呢?”

    【二】《饮酒.十三-下阙》陶渊明.诗

    规规一何愚,兀傲差若颖。

    寄言酣中客,日没烛当秉。

    对于一个蒙古人,他怎会理解汉人独处的意义?

    李县尹笑了笑说:“独处,是一种高级的生活方式。不过,像纪公子这样的花季少年,能够耐得住寂寞,也实属不简单!”他又转头来问,“纪公子,你一个人都做些什么?”

    “也没做什么。”纪绪说,“只是觉得,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刻和最美妙的体验。”

    “不寂寞么?”

    “虽说有些寂寞,但寂寞中又有一种充实。好像自己的灵魂在悄悄地生长。独自沉思的时候,像是我从别人和事务中抽身出来,回到了本我。这时候,面对自己,可以与古圣先贤神交。”

    “那不就是神道么?”都事不屑道,“哪有与他人一起谈古论今,引经据典有意思?或者,随朋友们一起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大元帝国的辽阔山河……”

    “那是闲聊和讨论。”纪绪淡然自若地说,“唯有一个人沉浸于古往今来大师们的杰作中,走入他们的时代,领悟他们的意境,感悟他们的教诲……反正,我很享受这种与古圣先贤们的神交;喜欢那种独自面对苍茫的群山和大海,与大自然的相感应……”

    听着两个年轻人的争论,李县尹插话道:“独处的确是一种检验,用它可以验出一个人灵魂的深度。”

    霍都事笑道:“有深度,有用么?像纪公子这样,年纪轻轻就让人捉摸不透,又喜欢独处,呵,到时候,我看有哪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你!”

    县尹说:“当然,人人都需要与他人交往,都需要爱和被爱,否则就无法生存。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忍受绝对的孤独。但是,绝对不能忍受孤独的人却是一个灵魂空虚的人。喜欢与孤独人交往的人,取决于交往者的本身。唯有两个灵魂足够充实丰富的人之间,才可能有真正动人的爱情或友情。”

    都事叹息道:“可惜,世上这样的人太少了。”

    “世上正是有太多害怕独处的人……”纪绪说,“对于他们来说,独处简直是一种酷刑。只要闲下来,他们就必须找个地方去消遣----什么花街柳巷,什么茶舍青楼,只要能够找人聊天,怎样都行!有这么多无聊的人,不正是我们‘一担酒’的大卖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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