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地摊上很轻,宫婢趴着腰肢将菊花连纹都承盘高举过头顶,奉在纪瑞灵身旁随手可端之处。

    “纪小姐,请。”

    盘中的茶盏看起来平平无奇,可宫婢的手却死死地攥紧了承盘两侧。

    殿中目光皆落在纪瑞灵身上,等着她端起茶盏,一瞬间,安静无声。

    若是旁人,这会儿明知道有问题,也得硬着头皮端起来。

    可眼前之人是纪瑞灵。

    她可不会按常理出牌。

    纪瑞灵葱白的指尖伸出,贵妃抬手轻掩住翘鼻,眸中闪过幸灾乐祸,连旁边四皇子妃的目光也跟着纪瑞灵的动作而动。

    万众瞩目之中,纪瑞灵在将要触碰到之时停住了。

    贵妃:“?”

    四皇子妃温声问:“怎么了?”

    纪瑞灵收回手,真诚地看着宫婢,问:

    “这茶,不烫吧!”

    “啊…”宫婢眼神慌乱地抬头,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当然烫啊。

    还非常烫。

    顺贵妃不耐烦:“热茶哪里有凉!纪小姐是不愿意本宫教导你吗?”

    “怎么会呢娘娘,我巴不得您这般纯善名望之人来教导我出嫁之礼呢?”纪瑞灵揉着葱白的手指在贵妃眼前晃了晃,遗憾说:“只是臣女生来娇弱,碰一下热的东西就会手指泛红,起泡褪皮,所以还请贵妃娘娘稍等片刻。”

    等,等什么!

    等茶凉了,等她走了!

    顺贵妃瞟了眼,不自觉动了动手指,心说她一个臣女,敢在她面前摆尊贵,讥笑道:“纪小姐是养尊处优惯了,可这嫁人之后晨昏定省,侍奉公婆,伺候丈夫,可比端一杯热茶难许多,今日你连一盏茶都不愿意碰,日后怎么伺候得好夫家呢?纪小姐既为皇亲国戚,那就更应当做好自己的本分,免得旁人说你没有教养。”

    纪瑞灵听见这话没有反驳,反而惊讶地看着四皇子妃,难以置信:“四皇子妃每日过的竟然是这般日子吗?”

    四皇子妃张了张嘴,又听见纪瑞灵松了口气说:

    “还好我不是四皇子妃!”

    纪瑞灵拍了拍胸口,怜悯地看着四皇子。

    四皇子妃在优雅,此刻也有些破功:“……”

    她过的很低贱吗?

    顺贵妃见四皇子妃异样的脸色,怒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皇子妃身份尊贵,自然该恪守规矩。”

    她儿子乃是能登大宝的皇子。

    嫁给她儿子,伺候她,难不成还委屈了皇子妃不成!

    纪瑞灵压住贵妃:“贵妃娘娘宠冠六宫,尊贵万千,却没想到内心对女子竟然如此苛刻。”

    装弄作哑对外人苛刻罢了。

    仪献公主可被她宠爱的无法无天。

    顺贵妃声音猛然尖锐:“本宫苛刻!”

    纪瑞灵:“难道不是吗?太后娘娘在世时贵妃娘娘可有日日晨昏定省的伺候?陛下政务繁忙,贵妃娘娘可有时刻侍奉?皇后娘娘病中,贵妃娘娘又可曾伴驾侍疾?”

    三问直击顺贵妃灵魂深处。

    她自然是都不曾了,太后生前并不喜欢她,也不常见她,她没必要觍着脸讨没趣。

    陛下虽常常宿在她宫里,可更多的时候是醉生梦死,或者召仙师侍奉,哪里轮得到她上前。

    至于皇后,贵妃巴不得她早点儿死,又怎么可能去侍疾呢!

    纪瑞灵了然:“贵妃娘娘若是都不曾做到,那陛下、皇后娘娘又可曾降罪于娘娘。”

    顺贵妃眼眸猩红,红唇微颤。

    纪瑞灵自问自答:“看娘娘如此尊贵,想必陛下与皇后娘娘并未因娘娘未做到而怪罪,如此不正是说明,天下女子出嫁,不必轻贱自己。”

    “娘娘享受着天家的宽宏,却反过来苛求她人,这是什么道理?”

    宽以律己,严以待人?

    四皇子妃呡唇,面色木然,心口郁结散开许多。

    初嫁给四皇子时,她还不曾如此端庄,是贵妃日日传召让她入宫侍奉,稍有差池便小惩大诫,后来,她逐渐懂得了生存之道。

    也不知是因为她将自己变成如女德女诫中的模样,还是四皇子有了“心爱”的侧妃,贵妃这才待她好些。

    贵妃是何心思,她不是不知,只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如今被人挑破,真是解气。

    “你…你放肆…”顺贵妃被说的无力反驳,她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面色痛苦。

    “娘娘…”

    “母妃!”四皇子妃上前赴起贵妃,她早就习惯贵妃这装病的伎俩了,敷衍地拍了拍顺贵妃的后背。

    “本宫的心口好痛啊,她…”贵妃艳红的指尖,指着纪瑞灵:“她竟然顶撞本宫,来人,将她压下去,痛打五十大板…”

    宫婢嬷嬷们提袖准备上前压住纪瑞灵,四皇子妃一个眼神过去:

    “退下!”

    “皇子妃…”

    宫婢嬷嬷们看了看四皇子,又看向贵妃,踌躇在原地。

    顺贵妃面目严峻,盯着四皇子妃,将她推开:“你是谁的人。”

    四皇子妃踉跄跪在地上言词恳切的劝诫盛怒的贵妃:“母妃,纪家累世功勋,纪小姐年轻不懂事儿,您作为贵妃又何必计较呢?”

    “放肆,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母妃,还请您三思。”四皇子妃难得硬气,半步不让。

    五十大板乃是昏头之举,今日若是真因一时口角打了纪瑞灵,不仅不能替仪献报仇,反而会惹祸上身。

    四皇子妃跪着挪了几步,握着顺贵妃的手,目光深沉的盯着顺贵妃,警醒说:“母妃…”

    顺贵妃看着儿媳的眼色,冷静了下来。

    她这位儿媳,看着绵软,实则最有主意,四皇子的后宅里那妖女占领鳌头,她也能次次让那妖女吃瘪,可见手段。

    这次…

    四皇子妃见顺贵妃有所松动的神色,乘热打铁。

    她伸手一边按着贵妃的膝盖,一边看向纪瑞灵,满脸歉意:“纪小姐,母妃不过一时气话,还请莫要放在心上。”

    “臣女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纪瑞灵看着四皇子妃讨好的动作微微挑眉。

    她这动作并不是惊讶四皇子妃如此放低自己,而是如秋天落叶,春日生花,无任何稀奇之处,不沾半点儿同情怜悯或是幸灾乐祸。

    正所谓人各有命。

    她尊重,并且祝福。

    四皇子妃美目感激地看着她纪瑞灵:“母妃身体不适,怕是无法教导纪小姐了,麻烦纪小姐来回折腾。”

    说完,四皇子妃看向一侧地宫婢:“将本妃日前做好的香囊送上来。”

    “是。”

    纪瑞灵看着宫婢退下。

    四皇子妃起身说:“那香囊是我前些日子采的金桂,在添上了太医院的助眠养颜的方子,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还请纪小姐莫要嫌弃。”

    她前几日待在宫里瞧见御花园中的桂花开的正好,便想着摘些下来,免得桂花空坠泥泞。

    四皇子妃说到这里了,眉目爬上愁绪,顾影自怜。

    “这般香的花儿,若是落了泥,倒是可惜。”提起御花园中的桂花,纪瑞灵便想起了一桩陈年往事。

    是关于陛下与皇后的。

    御花园中那颗金桂,乃是萧衡诞生之日,陛下亲手所植。

    寓意:此子金贵,世间无双。

    只是后来陛下与皇后失约于桂树,从此,后宫花团锦簇,而金桂早被人遗忘。

    宫婢端着承盘,这次不再是滚烫的茶盏,而是静卧的香囊。

    红锻香囊上绣一只金桂,寥寥几朵桂花,栩栩如生,然纪瑞灵看见的却是一只攀在花枝上的朱宫。

    “拙略绣工,纪小姐莫要嘲笑。”

    四皇子妃不知何时到了纪瑞灵身旁,她伸手拿起来香囊,放在自己鼻息之间闭上眼睛嗅了嗅。

    “还好,味道还浓。”

    四皇子妃将香囊递给纪瑞灵,示意她闻一闻:“我听闻,皇后娘娘很钟爱桂花,可惜这个时节娘娘却病了,过几日,我折上几只再去拜见皇后娘娘。”

    纪瑞灵盯着她的动作,心中有些好奇。

    她接过香囊,那香味扑面而来,是桂花香中夹杂着草药的味道。

    纪瑞灵下意识闭气,眉头微蹙。

    “皇后娘娘病中不便见人,皇子妃莫要空跑了。”

    “是吗?”四皇子妃听见纪瑞灵微变的音色,轻抬眉峰:“那我就不去叨扰娘娘养病了,纪小姐若是要去探望,一定要将我的心意带到。”

    “自然!”纪瑞灵撑着笑容。

    心里却嘀咕四皇子妃好手段。

    四皇子妃:“既然纪小姐要去拜见娘娘,母妃也身体不适,不若我这就让人送纪小姐去娘娘宫中。”

    “不必,我认得路。”

    “那就好。”四皇子妃笑脸送人,全然看不出她方才的诡计。

    待纪瑞灵的身影消失,四皇子妃的笑脸瞬间落了下来,温柔玉面冷漠起来,比腊月寒冬还要冷冽无情。

    顺贵妃:“说吧,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四皇子妃缓缓转身,重新带上面具:“母妃,纪瑞灵好歹是国公千金,在芷邀宫里出了事儿,我们逃不了干系。”

    顺贵妃:“那你就能将人放走,别忘了,宣她进宫可是你的主意。”

    “母妃,别着急啊,她出了芷邀宫后,出了什么事儿可和咱们没有关系。”

    顺贵妃眼睛一亮:“你是说!”

    “母妃,儿臣已经安排好了,从芷邀宫前往皇后宫中,路还很长…”四皇子妃轻笑。

    “你是说…”杀了她。

    四皇子妃摇了摇有些晕的脑袋,说:“不,纪小姐的命很是金贵,比起让她死,用她来搅混都中这滩泾渭分明的水,才更物尽其用。”

    在顺贵妃疑惑不解之中,四皇子直言说:“我大哥,正缺一位续弦夫人。”

    顺贵妃的瞳孔骤然变深,她是兴奋的。

    纪瑞灵一旦嫁给了骆翊,都中的局势就会瞬变,纪国公府会面临两个抉择,是放弃纪瑞灵,还是放弃太子。

    是舍一,还是分裂,这对他们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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