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烛光昏黄,支离破碎的光影照不出胸前的景象。

    “二哥,你的中衣不换吗?”鬼使神差地,顾鸢动手去扯慕容焱的前襟,

    手指轻颤。

    在长指触到布料的那刻,手被慕容焱紧紧抓住,那样的力道,顾鸢的手指前进不了一寸,想撤回来又做不到,可也感觉不到疼,是力道拿捏精准的紧,

    是小心翼翼不伤害、不想放手的紧。

    顾鸢神色微动。

    抬眸看过去,他冷峻的眉宇间因浅浅的醉意,褪去了往日的锋利,对上她的眸眼时,眼睫轻轻颤动了下。

    浅淡的月色穿过稀疏的云层不经意洒入屋内,眼前的男人与那晚那刻的如玉君子精准地重叠在一起,

    今日没喝酒,顾鸢脸颊却烫得厉害。

    慕容焱喉结滚动,嗓音又沉又哑,“我想起来,我身材粗壮些,太子这里没有我身量的衣袍,我回府再换。”说着,另一只手将解开的长袍盘扣扣了回去。

    扯在一起的手更显尴尬,顾鸢扭动手腕,慕容焱也没再强求,默默放开了手。

    顾鸢干脆开口问,“二哥习武多年,胸前可曾受过伤?”

    “太子为何突然这么问?”慕容焱动作利落地整理好衣袍,意外地看了顾鸢一眼。

    顾鸢神色平静,意态闲适,似是在聊闲话,“刚才我好像看见二哥胸口处有血渍,故而询问。二哥此行,难不成又遇到了凶险?”

    “又?”慕容焱薄润的唇勾起一抹浅笑,嗓音里更是透露着不加掩饰的兴致。

    失言了?

    顾鸢稳了稳心神,她不信之前他没对慕容霄提起过遇险之事,哪怕一次!

    她扬起脸,眸中如蒙了曾水雾,满脸疑惑,“又这个字怎么了吗?”

    慕容焱看着她,好一阵没说话,“没事。此去大食一切顺遂,我胸口处也从未受过伤。”

    “不过……”他尾音拉长,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回京前,顾离将军让我带给太子妃一封信,回来这些时日事多,竟然忘了。”

    封皮上,确实是哥哥的字迹。

    顾家来的信绝不能落在慕容霄手中。顾鸢第一时间想到。

    一封信笺、几张薄纸,成了烫手山芋。

    又一次试探。

    可他想要的答案,她给不了。

    顾鸢紧抿着唇,视线却无法从信笺上移开半分,眼看着信笺递到眼前,“既然是太子妃的家信,就劳烦二哥交给太子妃吧!”

    “我是外男,单独与太子妃见面不合规矩,还是劳烦太子帮忙转交吧。”

    就这样?

    顾鸢狐疑地看着慕容焱,他神色如常,看不出端倪。

    “拿着。”慕容焱催促道,

    顾鸢刚接过信笺,慕容焱便转身离开了,“我今天醉了,多谢太子款待,先回府了。”

    *

    秋风送爽,日光祥和,东宫好似又陷入了往日的祥和与宁静。

    除了上朝进宫,顾鸢每日把自己关在春晖殿里,看书、射箭、看劄子、看詹事看劄子,怎么都行,就是不踏入后宫半步。新近的妃嫔每日轮番到春晖殿送吃的玩的用的,顾鸢看都不看,直接赏给了下人。

    慕容霄的孕吐愈发严重,一日三餐吃得极少,吃进去的东西扭头就吐了出来,院正被他强留在东宫,“院正,你快帮我看看,我是不是要死了,我嘴里发苦,四肢无力,眼前时常发黑,夜里梦魇不断。我是不是被人下了毒?还是下了降头!”

    这些话院正每日要听十遍,他从医数十年,从未见过这样有孕之人,“太子妃殿下安心,这只是有孕者惯常表现,名为孕吐,等过月余,自然会慢慢消散。”

    “还要过一个月!我一天都等不了了!”

    慕容霄哐哐拍打着矮几,“钦天监呢!钦天监怎么还没来。”

    雪雁扶着他坐下,拍背顺气道,“太子妃殿下,钦天监昨日刚来过,您该问的问了,还想问什么您告诉我,我亲自跑一趟钦天监。”

    可他等不了啊!

    近六个月皆无星陨,六个月!他等不了。

    “太子呢!快把太子给我叫来!”慕容霄整个心神,又被吊在抓狂的边缘,来回抽打。

    她如今被变相禁足,院子里除了顾鸢的心腹,谁也进不来,出也出不去。院正起先被他强扣在身前,之后皇后干脆求了官家恩典,亲自伺候太子妃,每日的平安脉都要呈给官家、皇后,顾鸢也会看到一份。

    慕容霄这次不仅有孕,还同时怀了两个孩子,没想到思贤思哲这一次要同时来到世上。

    说不上的激动。

    雪雁这段时日差不多摸清了慕容霄的脾气秉性,规劝道,“太子妃殿下,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官家现在越来越倚重太子殿下,对咱们东宫、对您来说,不都是好事嘛!”

    的确是好事,可怀孩子他也真忍受不了。

    “太子妃殿下,路是咱自己选的,既来之则安之,会变好的。”雪雁端起梅子,凑到慕容霄鼻尖,微酸的气息让他心情平复了许多。

    没过多久,宫里传出消息,秋狩到了。

    对这次秋狩,顾鸢期待得很,终于可以出门透透气了。她决定不带任何女眷,可她放心不下慕容霄肚子里的孩子。

    临行前一夜,顾鸢来到了柳如烟的院子,院子被她修缮得焕然一新,墙角是一汪清潭,一架小巧的风车转动,水波漾漾,清澈见底,几尾鱼在池中游动,

    顾鸢视线虚虚地落游动的鱼群上,忽而温婉的嗓音传来,“太子殿下,您来了?怎么,怎么没着人说声,臣妾提前准备晚饭。”

    她眼角含笑,害羞而欣喜地垂下眸,红唇轻抿,如清潭旁的一株红艳艳的秋菊,在风中轻轻摇曳,做出勾人的姿态。

    “我闲来散步,不小心走到这,只是进来坐坐,不必太过拘礼。”顾鸢嗓音清淡,扶柳如烟起身。

    上一世,在她临去之前,她和柳如烟之间,其实没什么矛盾,柳如烟恪守规矩,慕容霄曾多次当着她的面,对柳如烟说:“太子妃为妻,你为妾,要服侍好太子妃,不能有非分之想。”

    在人后,慕容霄也会对柳如烟说,“太子妃母族势力强盛,你有什么?纵然她不是太子妃,太子妃之位也轮不到你。太子妃生了孩子,你们这些妾室才有机会生自己的孩子。”

    上一世,顾家强盛之时,慕容霄给了她所有的恩宠与荣光。

    可惜,他没骗得了她一世。

    柳如烟因为这些,倒真的没什么出格之举,她俩之间,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其实没什么仇怨。

    而柳如烟,在慕容霄心目中,也不过是个满足虚荣心的女子。

    同是被人利用罢了。

    殿内诗书墨香萦绕,宫女内侍鱼贯而入,不消一盏茶,桌子上便摆得满满当当,柳如烟手脚轻盈地为顾鸢布菜,

    “殿下,臣妾听说您之前喜甜,最近因为太子妃的口味,又喜欢吃辣。所以,臣妾仓促准备了两类菜。”

    “有心了。”顾鸢夹了筷青椒放进口中。

    这哪里是仓促准备的。

    一个宫女很快解答了顾鸢的疑惑,“太子殿下,侧妃日日如此准备饭食,太子殿下如若不来,又怕浪费,便赏给我们下人吃,或者下一顿接着吃。”

    多么卑微的一个后宫女子的心意。

    “倩儿,不要说了。”柳如烟黛眉一挑,佯装着发怒,那个宫女赶紧默声退下。

    一顿饭,顾鸢随意吃了一些,柳如烟不愿冷了场,说了许多话,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她嗓音轻柔,如潺潺流水,落在耳中赏心悦目。

    末了,柳如烟意态婉转,轻声问道,“殿下饭用得可还顺口?心情可舒畅了一些?”

    顾鸢眉目轻疑,“为什么这么问?”

    “殿下与我第一次相见时就曾说过,与我一起,就喜欢轻快放松的感觉,让臣妾做好解语花。”

    一个解语花,一个上位石。

    好盘算。

    可眼前这个喜笑颜开,乐于被当做解语花的女子不知道,上一世,顾鸢成了游魂时,有次听见慕容霄说道,“我怎么舍得留她在世上,如果我先殡天,就让她陪葬。”

    这就是她的下场,与上一世的自己没什么区别。

    毫无征兆地,顾鸢问她,“明日我要出去秋狩,太子妃和他肚子里的孩子就交给你了。你能守好吗?”

    柳如烟微怔,她从未想过太子会交给她这件事,要知道,在别人眼中,最不想太子妃生下孩子的,就应该是她。

    可柳如烟是个明白人,

    整个东宫都仰仗太子妃,她和她院子里的一人一草一木都不能有事。

    至少在登上皇位前。

    “是。”柳如烟应下。

    *

    秋狩之事,慕容霄被瞒得死死的。

    第二日一大早,浩浩荡荡的队伍便出发了,顾鸢轻车简行,倒是不需要坐在马车里虚耗时间,

    尤其是见到骏马,心痒难耐,等到官家和皇子等的车驾远去,偷偷溜到队伍后面,挑了一匹马,

    “狩猎前,我先练练骑术。”顾鸢挑了个不错的理由,因为慕容霄骑术实在拿不上台面,端出自己勤奋练习的架势当幌子,应该不会引人怀疑。

    倒是马夫,牵出一匹白鬃马。

    “飞雪?”顾鸢惊喝道,“它怎么在这?”

    “昨日二皇子去永安候府将太子妃殿下的坐骑牵了来,嘱咐交给太子殿下您。”

    这——!

    让顾鸢怎么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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