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低垂着,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压垮,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冷而压抑的气息,

    顾鸢方才起身出门,停了片刻的雪花又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它们轻盈地舞动着,无声诉说着孤寂。

    街道两旁的房屋已被积雪装点得银装素裹,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凌,晶莹剔透,闪烁着清冷的光芒。偶尔有风吹过,卷起一阵雪花,仿佛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无形的痕迹。

    顾鸢的视线微微上扬,跨过千里万里山河,落在北方遥远的山峦起伏上,那里被白雪覆盖得只剩下一片白茫茫,却是顾鸢心底唯一温暖的归处。

    顾鸢今日身穿绯红朝服,罕有地没有穿大氅,从马车上塌下,独自一人进宫,

    风势愈发凛冽,寒风卷起层层雪花,翻飞、盘旋,时而急速下降,时而轻盈上升,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在它的寒冷之中。

    雪花被狂风裹挟着,疯狂地拍打着周围的树木、瓦墙,发出“嗖嗖”的声响。平日最是怕冷的顾鸢,此刻却神态端正,步履稳健,每走一步,脚深深陷入雪中,咯吱咯吱,打破了这世界的寂静。

    远远望去,那一抹红与这红墙瓦楞似是一体而成,风雪迷了眼,恍惚间那道形单影只的背影,游离于世间之外,

    行至崇政殿外,雪花厚厚覆了一地,先前踩出的脚印都被重新盖了起来,连顾鸢一路行来的痕迹都消抿于天地,似孤鬼游魂,飘荡在本不属于她的苍茫里。

    黄公公站在廊下看见太子走来,刚想上前相迎,却见太子驻足在风雪里,簌簌褪着朝服,

    她的神情平静地不载半分风雪,黄公公远远望去,似是细风打起漩涡,偏留太子周身一片清明。

    朝服叠正放好,她继续摘下冠帽放在朝服上,撩裙平整跪下,声如洪钟道,

    “臣慕容霄,恬居太子之位,今呈上罪己诏,望官家选贤者居之。”

    黄公公心中大骇,忙不迭地小跑到太子面前,接过罪己诏劄子,又跑回殿里,呈到隆庆帝案前。

    “外面什么动静?”隆庆帝正低头看着劄子,撇了眼黄公公递上来的,沉声问道。

    黄公公的双手搓在身前,踟蹰半刻才艰难禀道,“太子殿下在外面。”

    “为什么不进来?他也知道没脸进来见朕!”

    黄公公真心不想当这个恶人,父子间置气,他在中间当传话人,挨训的是他,可他再不情愿,也不敢瞒报,

    “这……太子殿下许是知道错了,正单一跪在外面。”

    话至此,黄公公已见隆庆帝阴云密布,咯噔咽了口唾液,视线垂在劄子上,“太子殿下还写了罪己诏,希望官家,令立太子。”

    话音刚落,隆庆帝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龙案上,震得茶盏歪斜,劄子跳起,

    “混账!”

    屋内内侍呼啦啦跪了一地。

    隆庆帝双眉怒竖,眼中闪烁着熊熊怒火,“屡犯不止,朕还没找他算账,他倒是先来逼朕了!太子废立是他想当就当,不想当就不当的,他以为太子之位是什么?是儿戏嘛!”嗓音如雷霆般震得人不寒而栗。

    “他想跪,就让他跪!”

    暴雪已至,吞噬天地。

    黄公公撑起一把油伞,抱着一件大氅趋步到顾鸢身前,柔声劝道,

    “殿下,上次秋狩您身体受损,最见不得这样的天寒地冻,您莫要和官家置气了,赶紧进殿向官家请罪,官家宅心仁厚,对您最是宽厚。”

    顾鸢固执地挡去头顶的油伞,大氅也避而不披,“黄公公,我并非置气,德不配位,必有后患,不如现在把不属于自己的全部送还。”

    黄公公听得云里雾里,“殿下,您说的哪里话,太子妃殿下青睐于您,您是官家下了御旨,钦定的太子,怎能说什么不配呢!”

    是不配。

    慕容霄不配再缀在她的姓氏前,也配不上这大好河山。

    “殿下,您先起身,您这样皇后娘娘可知晓?您有什么想说的、想要的,不如等皇后娘娘过来从长计议。”

    顾鸢脊背挺直,不言不动,唇色渐渐起了白,发间和眉睫皆挂了白,

    再这样下去,成了雪人。

    黄公公见劝不动,催着小内侍赶紧去皇后那禀报。自己垂手立在廊下,隐隐叹着气,他也算看着太子长大,竟不知他何时成了这样执拗的性子,

    且,真是不可思议,他可是最在意太子之位,为了赢得顾家女儿芳心,使了不少手段,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

    再者,放在以前,太子殿下日日进宫请安,恨不得掐着宫门落锁的点儿才走,近些时日,倒鲜少见太子进宫,难不成和皇后娘娘起了嫌隙?

    相关厉害猜了一圈,黄公公面上不显,只心里有了些思量,叫了太医从旁预备着,自己陪在廊下。

    去禀报皇后的小内侍没回,倒是二皇子先来了,他撑着一把油纸伞,面绘有淡雅的花纹,与洁白的雪花相映成,独是一份超脱世俗的古朴与恬淡。

    他停在顾鸢身侧。

    顾鸢感受雪落起舞,抬眸望去。伞下的他,面容沉静,目光深邃,雪花轻轻飘落,沾在他的发梢和肩头,仿佛被他的气质所感染,变得柔和而宁静,

    “冷吗?”他问。

    顾鸢雪唇轻颤,游出一丝气息,“你怎么来了?”

    他的衣袍在寒风中轻轻飘动,声清如雪,“怕你冷。”

    “我说过了,无碍的,这副身体,总要赔上的。”许是怕他不信,顾鸢扯了扯唇角,勾出一抹浅笑,

    落在慕容焱眸中,平添了几分无奈与凄婉,他撩开大氅,微微将她护在身下,

    “与这副身体无关。冷与暖,是你受着。”

    暴雪纷飞,吹进双眸,眼角蒙上一层潮气,顾鸢咽下脱口而出的酸,半响才沉声道,

    “你别在这里,我今日算是得罪了父皇,你同我在一处,父皇怕是也要迁怒于你。”

    可他的怀太暖,顾鸢推拒着,心中却贪恋着一丝一毫的温情。毕竟,换回身体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等她又成了太子妃,怕是再难有这样片刻的靠近。

    慕容焱身形晃都没晃,“我本就是与你一个阵营的,怕什么?”嗓音清淡,如簌簌飘雪。

    黄公公双手捧在身前,望着风雪中的兄弟俩,一立一跪,一个神色似雪,一个周身覆雪,倒在这人情冷淡的宫闱里,少有的暖色。

    在他半世的老人眼里,慕容焱是属于冬日的,他性情冷淡,对世间冷暖无动于衷,待人接物拒人千里,没想到独独对太子殿下,这样的情意。

    竟没因为先前太子妃之事,起了嫌隙?

    *

    此时的东宫,孙宝林打听了太子进宫之事,她手撕着锦帕,倒生出一计。

    念园的门这时“咚咚”作响,雪雁开门,见是柳如烟院子里的一个小宫女,“雪雁姐姐,我们家姑娘想学做奶茶,请您过去教一教。”

    雪雁起初是犹豫的,小宫女嘴甜,劝道,“雪雁姐姐您就可怜可怜我,请不动您我回去要受罚的。我知道您挂念太子妃殿下,一时半刻功夫,院子里这么多人,不会有事的。”

    雪雁想了想,思量着院子里的都是可靠的,况且还有暗卫在,她命人关上门,自己随小宫女朝柳如烟住处走去。

    也就半柱香时间,当她回到念园时,太子妃不见了,雪雁大骇,“太子妃殿下呢?”

    宫女瑟瑟缩缩一团,“雪雁姐姐救救我们吧。您刚走,好像是柳如烟院子里的一个小宫女求见,我等不让,她在门那嚷起来,殿下听见了去瞧,小宫女说了太子殿下去了皇宫,怕是官家要废储。太子妃殿下一听,便出了东宫,我等拦不住啊!”

    完了!

    雪雁心下一沉,骑了快马朝皇宫而去。

    姑娘再三叮嘱过,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尤其是太子的事,千万不能让慕容霄知道,他如今要做的,就是平安地替姑娘诞下两位小世子。

    上次去了趟皇宫,太子妃已然动了胎气,院正说要安心养胎,刚有了些起色,这下可好了。

    天杀的柳如烟,她好歹毒的心哪。

    慕容霄在这银装素裹的冬日里,慕容霄宛如一片飘零的落叶,孤独无依地在大雪中徘徊。

    纵然走进宫门,慕容霄还是无法相信,顾鸢竟会做出请求废储的事。

    这是要绝了他的后路。

    他的听话、他的忍让,如今都成了笑话,顾鸢甚至将他当成了笼中鸟豢养,是她生养的工具!

    雪花如刀割般寒冷,无情地穿透他单薄的衣裙,可让她的身体不住地颤抖,是她体内烈火般燃起的怒火,仿佛要将这寒雪冰封一一燃烧殆尽。

    他心里捏着最后的希望,捧着大肚子,疾行在去坤宁殿的路上,

    不管母后信不信,今天,他一定将所有事实全盘托出,能救他的只有母后了。

    可当他真正走到坤宁殿外时,却停住了脚步,他听见殿内聊天的声音,

    “娘娘,您需早做打算。”

    扶着门框的手微微收紧,慕容霄眼眶一酸:还是母后,母后定然急坏了,她一定在想方设法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

    他可是她最爱的儿子啊!

    殿内皇后的嗓音随即传出,“放心,我早有打算。这个儿子靠不住,也不能便宜了别人,我已经将问过太医,刘答应肚子里怀着的是龙子,过两日她生产,我就去求官家将孩子过继到我名下,作为嫡子扶养。”

    “未来,就扶持他继承皇位。”

    轰——!

    慕容霄心跳如同疯狂的鼓点,在胸腔里狂乱地敲击,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

    最后一点希望顷刻被这无边无际的大雪吞噬,慕容霄在这寒冷中一点一滴地失去知觉,陷入无尽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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