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一口,味道如何?”孟姜姜亲自给崔珩倒了一杯自家珍酿,“百年秘制,童叟无欺。”

    崔珩转动酒杯,随着金黄的酒液在杯中晃动,升上来一阵药香。她有点迟疑:“这真的是用来喝的?”

    “当然”,孟姜姜挑眉,“可内服,可外用。”

    崔珩闻言尝了一口,入口略有些刺激,顷刻间酒液的醇香包裹住整个口腔、直冲鼻腔,“咳咳!”

    “小崔珩不会喝酒?”孟姜姜打趣道,“可惜了。”

    崔珩咳得满脸通红,“这酒太冲了...咳”

    孟姜姜摇了摇酒瓶,将剩下的酒液仰头倒进嘴里,“冲就对了。”

    烈酒入喉,酒气冲眼,孟姜姜趁崔珩不注意佯装被酒呛到,顺势擦去脸庞滑落的泪滴。“你知道这酒叫什么名字吗?”她忽然问到。

    崔珩摇头。

    “醉生梦死。”

    “醉生梦死。”崔珩打量着酒杯子里剩余的酒液,又问了一句,“你经常喝吗?”

    孟姜姜不回答,作似意味深长地看了崔珩一眼,随即收走面前的酒壶和酒杯,只给崔珩留下了一个风情万种的背影。

    “真好看”,崔珩感叹道,“智慧、神秘与美貌集于一身,比那个单纯的貌美傻子可强太多了。”

    说起那个单纯的貌美傻子,周亦昶同学,距离在百雀观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大社死之后,抱着周嘉赟回家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出现过了。据陆铭所说,此次周亦昶的委托暂时告一段落,目前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崔珩问:“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陆铭回答:“非常着急,十万火急,给你的信封还没拆开看?”

    崔珩一拍脑门,她给忘了。

    从陆铭办公室出来之后,崔珩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打开抽屉掏出了那封沉甸甸的信。怀着紧张、激动和忐忑的心情拆开信封,里面是一份项目计划书,还有一张小卡。

    “《千城山景区协同发展计划》”,她的眼睛蹭地一下亮了。陆铭又让何丹抱来了厚厚一摞资料,这摞资料堆得有她人头高,里面是从地驻办和地字部设立之初,对青峰山地形的勘探和测绘资料,和历年的修建记录。

    崔珩看了整整一天才把这摞资料看完。傍晚的时候来到小酒馆,孟姜姜还在。她看见崔珩满脸愁容,就端过来一壶酒,邀她对饮。酒馆里请了乐队过来,重金属音乐激烈碰撞,开着镭射灯,五颜六色的灯光闪烁旋转,颇有一些醉生梦死的味道的味道。

    崔珩被酒呛得满脸通红,抬眼看到孟姜姜一人喝的起劲,喝完竟直接把酒壶和酒杯都收走了。

    酒馆的客人闻到扑鼻的酒香,问:“孟老板,这酒多少钱一杯?”

    孟姜姜用她特有的婉转语调说:“不卖。”

    客人酒气上头,伸手想要去抢,孟姜姜身形如同鬼魅一般,不动声色地躲开了。服务员立刻冲上前去阻止:“请勿喧哗闹事。”客人不听,推开他又想要去抢。孟姜姜使了一个眼神,服务员立刻把人架走了。

    闹这一出之后,嘈杂的酒馆都消停不少。

    孟姜姜的脸色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看不真切,崔珩却觉得她的眼神里有一股穿透时间的悲伤。

    托醉生梦死的福,崔珩仅仅是浅酌了一小口,就想起了一些往事。

    人间轮转千年,地府与时俱进。在没有饿殍千里和死尸遍野的和平时代,闲下来的鬼使官差琢磨着发展事业,于是往地上设了一个人间办事处,专门负责管理领了牌子人间出差的魂体鬼差和投胎游历的大小鬼使,顺便给地府擦擦屁股,宣传理性科学,反对封建迷信。

    一般来说,新鬼到了地府要排号,四司排期一个一个审。虽说这些年地府改革搞了很多简易程序,采取宽大政策,但还是有很多鬼在地府一待就是很多年。这些留滞在地府等着投胎的鬼魂索性就围着各大府衙重操旧业,给地府的科教文卫建设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为了便于管理,地府仿照人间设了公务员制度,又另辟了几座府衙,这些公务员各司其职,统称为鬼差。鬼差没有固定的服务年限,到号了就得被领去四司查判,赏善惩恶。投胎的,便在其生死簿上勾画一笔,算作报酬。未到投胎时机的就留下来好好做鬼,当然,若是查出生前罪大恶极,则另当别论。

    鬼差品级虽低,混的开的也能混得个风生水起左右逢源。

    鬼差之上的是自地府开辟以来便存在的各路神佛府君及其后代传承,严格意义上来讲,他们是神非鬼,但是跟天庭那一批清风霁月的神仙又有所区别。

    孟婆开了茶饮公司,研制出了不同口味和功效的汤饮,受到了广大群众的喜爱。牛头马面黑白无常等各自也有了下属。唯独赏善、罚恶、察查、阴律四司依旧不得清闲,各个眼圈黑如锅底,各大府衙的小神君小童子看到他们就跑,生怕被拉去抓了壮丁。

    四司之上是十殿阎罗,掌人寿夭生死和各层地狱。十殿阎罗之上是酆都大帝,基本只在逢百年一庆的重大庆典上露个脸。论敬仰值高不可攀,论存在感约等于零。

    不管怎么说,地府等级虽森严依旧,但制度已经开明了不少,孽镜台下,大家都比较单纯。

    话又说回来,这几年的新鬼一届不如一届,很多人活着的时候对鬼神缺乏敬畏,死了也不太尊重地府的鬼差,颇难管理。地府对公务员有套严格的管理制度,除了五年一小考,十年一大考之外,还要求如沐春风般的客户体验,不得对新鬼动辄打骂恐吓,否则扣除绩效奖金,严重的开除公籍,再想考公务员就得重新投胎、重新做鬼。

    有些新鬼素质极差,乱扔垃圾、乱讲脏话,偏偏又没有违规,打不得吓不得,搞得地府众生怨声载道。

    阴律司有个小府君姓崔,名珩。崔小判官是个顶有名气的人物,深得崔老判官真传,家学渊源。眼看着老判官有点退位归隐的意思,生死簿和判官笔就要传到小崔的手上。这小崔平日里给老判官打辅助还行,真挑担子,倒让众鬼头心里头犯了怵。

    新判官要上任,必须前往人间游历,且要完成考核。哪怕是四司的各大小文书判官断鬼,断的也是人事,七情六欲、人生百味,地府无从教导,非得亲身体验才能窥得其中玄妙。

    于是,在地府各位的强烈要求下,崔小魔头终于要被送往人间。对于这次投胎,崔珩心里颇为期待,身为仙姿玉貌,聪慧过人的地下头号关系户,她毫不怀疑自己会投个好胎。据于此,崔小判官肚子里默默憋了个大计划

    投胎当天。

    一名鬼差匆匆推开阴律司府衙的大门,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推了一推躺在地上的一只美艳府君。那府君斜躺在地,一腿搁在长凳上,一手握着刻有府窖800年珍藏字样的酒瓶,正是崔珩。

    酒液只余下贴着瓶的一点点,其余的顺着瓶口流了一地,蜿蜒的酒渍还传来阵阵厚重的醇香。八仙桌上满是吃剩的饭菜,碗碟摞了一层又一层。左右看去,满地狼藉,桌上趴着的,地上躺着的,都是给那位大小姐送行的神仙鬼怪,酒席满满摆了八大桌。

    “小判官,醒醒,快醒醒,时辰到了!”鬼差说道,声音急得大了点,使劲摇崔珩的肩膀,“祖宗诶,您可快点吧,都在桥上等着呢!” 崔珩被摇的眼睛鼻子嘴巴揪在了一起,眼睛还没睁开,嘟囔着地说,“叫什么叫,杀猪啊?”。说着,将酒瓶子往后一撂,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怔了一会,这才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出门拐了个弯,穿过热闹非凡的集市,从一家酒肆穿堂而过。“老板,借个道!”崔珩喊着推开了酒家放货的小门,单手撑着木质的酒架,从酒坛上方翻过了后院墙。酒肆老板挥了挥手,不甚在意,看样子是已经习惯了。

    一路向西狂奔,沿途摊位逐渐稀少,反倒是盛开了不少地府名花,红艳艳的很是漂亮。花海尽头有一座泛着莹光的白玉大桥,桥上立着一行人。宿醉过后,崔珩脑子还不是很清楚,隐约觉得大事不妙,修长的腿两步迈作一步,索性往前一跃,隔着很远,直接跳了过去。

    桥上有几人束了冠,身着白袍,服饰金纹,腰间配玉。崔珩一看,乐了,这年头竟还有人这么穿衣服,端正繁琐,一板一眼,也不嫌累的慌。

    崔珩很爱古时的衣袍,她以掐丝银冠高束马尾,身着赤底金纹上衣,配黛蓝长裙,脚踏黑色长靴,腰间系一圈鱼形铃铛,行走间环佩叮当,讲究的是一个轻便潇洒。

    地府众生的衣着一向很随意,穿着牛仔白T的小哥迎面招呼穿深衣戴冠的好友,这样的场景比比皆是。大多数的鬼都是什么时候死的就爱穿什么时代的衣服,也有些新来的鬼爱寻古制,导致地府服制就不是很统一,比不得天庭那帮子年纪一大把的老神仙。曾经有鬼呼吁过改服易饰,统一地府风貌,但一众鬼差忙的不可开交,向来不爱管这些闲事,慢慢地大家也就习惯了。

    崔珩心里在想事情,回过神来看到眼前几位侧对着他的男神仙睁大了眼睛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不知何时,轮回道口站了一位有些眼熟的小神仙,崔小判官一跃而起的这一脚,落点处正好就在对方腰下。可惜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眼看一脚就要踹下去了,崔珩脚底一压一个巧劲把本该踹倒在地的仙君向前方抛物线踹向了轮回道。心中暗吁一口气,总比把人家仙君踩脚底下要好。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孟姜姜的惊呼,“他没喝汤!”。

    凭着以前业余时间给孟婆当打手的经验,崔珩本能地一手捞过前面的脖颈,后退几步,一手探去取来孟娘娘将递不递的碗。僵硬的脊背往后靠倒,直接撞在了崔珩的锁骨上,崔珩痛得肩膀一缩。她用削葱般的玉指,拇指和食指捏住前人的下颔,手掌和其余三指握住脖颈,用手臂固定肩膀,熟练地从背后将汤汁灌了过去,碗沿直接怼住了舌头,碗底一抽而尽,又用手掌帮他顺了顺食道。只是喂的太急,汤汁泼了一半。

    她很好心地把后仰着身子的小神仙扶正,反手一推,送入轮回。时间只过了须臾,其他人都来不及阻止。一番操作行云流水,崔珩头还有点发晕,但服饰发丝都不曾弄乱分毫,她拍了拍衣物上的灰尘,对自己的身手十分满意。

    轮回道前,所有的法力都失去了作用。想当年地府制度还不是很完备的时候,崔珩就在奈何桥上帮孟姜姜镇场子,总有那么几个想不喝孟婆汤就去轮回转世的,都被她一手捞了回来强行灌了下去,没几个好下场的。从此以后崔珩的大名在奈何桥上如雷贯耳,凡是经过奈何桥前往轮回道的鬼魂,见了她脑袋都缩得像个鹌鹑。

    “崔珩!”一声暴吼,崔珩一个激灵转过身去,发现所有的人都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尤其是余下那几名一板一眼的老神仙,看他的眼神活像看个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的死鬼。崔珩心想,这下完蛋了,又要闯祸了。

    崔老判官气得胡子直吹,眼睛都要瞪出来了,活脱脱一个铁面判官鬼见愁,抬起手来就要一顿打。孟姜姜冲她直眨眼睛,崔珩二话不说抬腿就跑。老判官一手擎住崔衡的后衣领,直接把人跟拎小鸡似地拎了起来,作势也要把她往轮回道里扔。

    “汤汤汤汤!”崔珩朝着孟姜姜大声呼救,孟婆汤她还没喝。这要是不喝孟婆汤就去投了胎,是要变傻子的。

    老判官吓唬了一下就把崔珩放了下来。一众神仙面色不善,崔珩只得尴尬赔笑。好在没过多久这些神仙就甩着袖子走了。

    老判官看着不开窍的崔珩直摇头,刚刚给崔珩扔下去的那位小神仙,正是前不久结束紧闭的姜小仙君。他是掌管四时气候、司风之神风伯座下的神将,跟崔珩交情匪浅,否则也不能任由着她动手,更不可能多这无妄之灾。

    老判官越想越气,胡子一吹,也甩着袖子走了。

    “老头子,我走了!我不在的时候记得休息,别太想我。”崔珩对着老判官远去的背影大声说道。原本热闹的桥上只剩下崔珩一个人,但依旧不是很清醒,脑子晕乎乎的。

    “来来来!”

    在奈何桥边摆茶围观的孟姜姜向崔珩招手,给她指了指茶摊上的一杯茶饮。

    “不要担心,问题不大。”孟姜姜躺在她的专属靠椅上给崔珩作出放心的手势,天青色连衣裙的裙摆垂下来,随着靠椅晃动的幅度轻轻摇曳。时下地府最时兴的搞定款式,孟姜姜是站在时尚前沿的。

    “这是给你特制的,喝了快上路,别误了时辰。”孟姜姜催促到,她换了个语调,声音婉转明亮如凤鸣,“一口饮尽,从此只行前路,不念旧尘。放你自在二十年,二十年后,再来领差。”

    崔珩心一横,将孟婆汤一饮而尽,走入轮回道。

    崔珩走后,鬼街酒肆,鬼声鼎沸,她的这次投胎成了这几个月来地府最热门的话题。

    “你听说了吗?哦哟哟哟,崔小判官那一脚踹得哟,把那群神仙的脸都踹青了!”

    “可不是吗,我邻居在那附近当鬼差,听说那群神仙在崔小判官面前屁都没放一个,那叫一个解气啊。”

    “呵,这群神仙天天念叨着他们的狗屁天道,迂腐古板,就他们规矩多,成天过来找茬,早就想这么教训他们了,解气!”一个满脸横肉的屠夫喝醉了酒,口无遮拦。

    “诶诶诶诶!老屠!别喝多了在里扯浑话!”有个清醒一点的酒客立马出声阻止,屠夫很快就不吭声,酒肆的气氛很快就冷了很多。

    “不扯那些糟心的,来接着喝!敬我们的女中豪杰!”

    “喝!”,有酒客立马捧起场来,笑到,“哈哈哈哈哈不愧是咱们地府的混世魔王,够嚣张,够彪悍!”

    “可不是,回头她再来我店里我可得多送她两壶好酒。”店家很豪迈,言语间隐约有点得意的意思。

    “老王头,算我一个”又一个酒客的声音传来。

    “用得着你们请么?”孟姜姜靠在酒肆的门框上,“你们店里的酒,不也是我供的?”

    “是是是是是,今天大家伙高兴,酒都记我账上,各位尽兴!”酒家老板左右逢源,店里酒客又是一阵欢呼捧场。

    “今天送来的酒,全都记我账上,这次就不收你酒钱了。”孟姜姜看起来心情愉悦,招呼手下把她新酿好的就搬去酒肆后院的库房。

    ......

    崔珩半夜惊醒:“孟姜姜,这孟婆汤你怕不是给我掺了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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