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穹听到动静也下了楼,恰好小猫跑到脚边,他一把薅住小猫两侧肩胛骨抱了起来。

    “我看你长得跟小白有点像。”他把小猫抱在怀里,一只大掌掐着小猫的后背,左右翻弄查看着。

    “喵~”小猫叫声不悦。

    “更像了,就是这个叫法。”

    小猫闻言闭上了嘴巴。

    万穹想伸手去揉猫脸,受到了小猫的眼神警告。

    “就是这个眼神。”

    小猫偃旗息鼓,尾巴垂了下来。

    “所以,你就是小白吧!”万穹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小猫柔顺的长毛,语气肯定地说到。

    “万警官”,姜禺走了过来,眼神扫过万穹怀里的小猫,递给万穹一份文件,示意万穹进屋,“进去聊?”

    他们走进屋内,还是昨晚跟张幼涓谈话的那一间,两人并排坐在一边,小猫被放在桌子上。很快,崔珩带着沐浴好的宋和远走了进来。

    在看到宋和远的一瞬间,万穹瞳孔放大,浑身紧绷了起来,他双手抓紧了座椅的扶手。职业素养让他保持了冷静,面上没有出现失态。

    “宋教授,我们聊聊?”姜禺起身迎接,比了一个坐下的手势,示意宋和远坐在他们的对面。

    宋和远不认识姜禺,但是对有礼貌的年轻人很有好感。他看似很有涵养地笑了笑,不紧不慢地坐下,但转头就变脸,要求崔珩去给他倒一杯茶。这种随意命令的态度崔珩在宋和远对他的两个学生身上看到过。

    崔珩挑眉,欣然照做。她转身去身后的博古架上拿下一罐茶叶,用竹夹捡了几粒扔进茶壶里,冲入炉子上小火温着的热水。茶叶在热水中翻滚,舒展开来,茶味被充分浸泡出来,渐渐形成了黄绿色的茶汤。崔珩倒出一杯茶来,连同茶托一起放到了宋和远面前。

    宋和远故作优雅地托起茶杯,品了一口,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

    崔珩嘴角勾了起来,这茶叶是孟姜姜带过来的,她正愁如何找机会让宋和远喝下去。

    “宋教授”,待到宋和远品完之后,姜禺开口,“听闻您对灵异志怪颇有一番成果,能否为我们讲讲?”

    宋和远表情得意起来,又咂了一口茶,“我确实有研究,你想听哪一部分?”

    姜禺笑道:“您随便讲讲。”

    宋和远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警惕,他扫视眼前的年轻人,看见对方穿着平平之后,目光中多出了一丝轻蔑。尽管宋和远一向伪装得很好,平日里都是一副朴素随和的样子。但在他眼里,长相气度是很微不足道的东西,清高的学生他见多了,天赋绝佳如张幼涓,还不是乖乖拿捏在他的手里。

    “那我就我简单讲讲已经公开发表的部分”,微烫的茶汤熨帖得宋和远身心舒畅,他放下茶碗,决定给这群年轻人长长见识,“据县志记载,这千城山里有鬼怪。”

    不出意料,他在眼前的年轻人眼里看到了惊讶的神色。

    他继续卖弄到:“据记载,这座山连通了阴阳两界,山里有一条道路可以直接通向地府!不仅如此,地府的鬼魂到了山里,也会显现得与常人无异。”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观察三个人的反应。万穹是第一次听这种言论,的的确确是不可置信。崔珩和姜禺则是很有默契地伪装出了惊掉下巴的表情。

    宋和远很满意,接着说:“但是据我们研究,县志的可信度存疑。古代的科学技术水平不高,他们对于一些自然现象无法解释,因此古人的记载中经常包括天马行空的浪漫主义想象。上述这些记录就非常典型。经过我们的研究,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描述,多半是由于山里潮湿多雨、多雾的气候条件,以及祖先信仰造成的。”说到这句话时,他的手指暗暗指向了孟婆庙的方向。

    “你们年轻人都喜欢看灵异传说,很可惜,事实并非如此。如果你们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网上看看我的论文。”这篇论文发表在了业内最为权威的刊物上,即使已经多年过去,他依旧为此感到自豪。

    崔珩和姜禺对视一眼,同时松了一口气。

    “但是...”宋和远又提出了一个转折,“根据张...我这次的研究发现,这山上或许另有玄机。我们此行就是专门来验证的。”

    “哦?”姜禺展现出了兴致。

    宋和远神秘地说:“我们找到了《千城县志》更早期的版本,其中第三卷除了现今的记载之外,还有一句话。”

    “什么话?”

    “山上有树....嗬!”宋和远话没说完,整个人开始抽搐起来。他身体僵直,头和脖子控制不住地往后仰。

    时间到了。

    崔珩坐在桌子的侧面,眼皮向上抬起,露出凌厉的神色。尽管还在正上午,房间里的气温却突然冷了下来,从崔珩身体里施放出来的强大威压如同寒气一般,将整个房间团团包裹住。

    万穹忍不住牙齿打颤,姜禺听到后,伸手把桌子上趴着睡觉的小猫提起来,丢进万穹怀里。万穹在抱住小猫的一瞬间回暖了。

    崔珩伸手拿过宋和远面前的茶碗,将茶碗里剩余已经凉透了的茶汤尽数泼在半空中。茶汤在空中描绘出了宋和远的生前图像,里面都是他这一生中记忆最深刻的画面。而宋和远本人正神情呆滞地靠在座椅上。

    “录取、毕业、获得荣誉....”崔珩一帧一帧地仔细看着,“就没有一张是为你的亲人爱人存留的吗?”

    这盒茶叶是孟姜姜特意留下来的。一壶茶倒出一碗汤,半碗洗净铅华,半碗回味过往,拿来审人最是有用不过。

    “你知道你已经死了吗?”崔珩问道。

    宋和远呆滞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拼命想要摇头,但是头每摆动一寸,表情就更加狰狞一分。他的嘴巴大张着,想要吼叫,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想活着?”

    宋和远挣扎的动作停止了,脸上露出了期待之色。

    “你不够资格。”崔珩站起身来,眼睛向下看向宋和远,冷声说到。

    并不是所有人都满足条件以活人的方式继续生活在山里。宋和远在生命最后的怀念图景里面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他没有牵挂的人。崔珩无法判断是否有人愿意搬过来与他同住,用肉身阳气和每日供奉的香火替他维持人形。

    更何况,他也没有资格。谏修竹能留在山里是因为他有九世善举,张婶的老伴能留在山里是因为他是为了不让猛兽为祸村里才上山打猎而死。而宋和远有什么呢?从他的讲述里,从他的记忆里,崔珩都看不到。

    “而且,我也不允许!”崔珩说。

    “既然已经死了,就离开吧。警察会替你查明死因,凶手会为此付出代价。”

    “但是你,也要去往你该去的地方。”

    话音落下的这一瞬间,宋和远的眼睛里面陡然出现了两个世界。一个是此世界,崔珩在用俯视的姿态对他下达审判;一个是彼世界,眼前是一条一望无际的滔滔河流,河边坐落着一座巨大的城市,两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手拿着纸笔和枪械,请他入城。

    直到这一刻,宋和远才真正了解了他的研究。或许他前一刻还在洋洋洒洒的理论根本就是错的,但是这又怎么样呢,聪明如宋和远,很快就能明白其中关窍。他自知能力平平,唯独那一篇独作能登上顶刊,不是因为他的理论是对的,而是因为他的理论是被需要的。

    永远在有用与虚无之间徘徊,这或许就是他们这种研究者的宿命。

    宋和远的眼睛流下泪来,他忽然想起了张幼涓,不知道那个可怜的姑娘现在怎么样了。他还记得她刚入门时,满脸崇拜看着他的样子,也记得她曾经意气风发的样子,只可惜那束光是他亲手掐灭的。他会为了自己的前途和利益毫不留情地对她进行“绑架”和压榨。所以...意义在哪呢?

    宋和远离开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刻终于开始思考起了这个问题,可惜已经太晚了。

    直到宋和远凭空消失在了房间里,崔珩才虚脱一般地倒在椅子上。

    桌面上留下了一滩茶水渍,崔珩觉得自己应该清理一下,但是她现在太累了,靠在椅背上喘着粗气。自从开年以来,她的身体是愈发的差了,动不动就头疼脑热,疲乏无力。

    “能动吗?”姜禺走过来,蹲在崔珩的脚边,问道。

    崔珩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点了点头。随后,姜禺把崔珩的一只手臂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用另一只手臂拦住崔珩的腰肢,把她扶了起来。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姜禺忍不住皱眉。

    他们往前走了两步,崔珩的腿软了下来,脚不听使唤,整个人开始往地上倒。

    姜禺眼疾手快地将崔珩捞了起来,横抱住。崔珩白皙的脸瞬间羞地通红,挣扎着想要从姜禺怀里下来。姜禺手臂发力,将崔珩往上顶了顶,牢牢地锁在了怀里,“走不动,就别逞强了。”

    “我带你回家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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