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用晚膳的时候,杨如璟一个人吃着饭,身边婉华和凌霜伺候着,她心中却有些失落。

    曾经宫中人少,就杨如璟和三个侍女,再加一个杂役和一个宦官,杂役和宦官住在外院,宫内一般就是杨如璟和凌霜、婉华和小山。

    那时候,杨如璟年纪小,性格爽朗洒脱,一般无人前来,她便不怎么拘礼节,加上婉华能做一手好菜,经常便是三五个人一桌吃饭,笑语盈盈,不分主仆,竟也是比一般人家更要快乐。

    “您册了华容公主之后,这便是违礼制的了。”凌霜察觉出杨如璟的不快,低声道,“奴才只能是奴才。”

    “凌霜……”

    “若是被宫正发现,是要受刑的。”婉华撇了撇嘴。

    杨如璟仍是闷闷不乐地吃着饭,半响,才抬头道,“这菜没味,有没有蜜饯。”

    “有有有,前几天才做的。”婉华笑道,“奴婢给您去拿。”

    “婉华就等这句话呢。”凌霜笑道,“你的金银酥,也先给公主尝尝。”

    “还没做好呢。”婉华道。

    “这可不像你。”杨如璟打趣道,“往常做吃的,可是不眠不休呢。今日可是偷懒了?”

    “奴婢今日太忙了,不信您问凌霜姑姑。”婉华瘪了瘪嘴道。

    “我还以为你怕是要慢慢留给小山呢!”杨如璟见她急了,又逗了一句。

    “怎么会呢……”婉华道,“哪怕小山在,她也先紧着公主呢。”

    “小山还没回来吗?”杨如璟问道。

    “她前些日子来了信,按照信里说的,昨天就能到,如果耽搁一下的话,明天也该到了。”婉华道。

    “那你再去问问消息。”杨如璟道,“小山在外面,哪怕小伍帮衬着,也多少会有不便的地方。”

    “好嘞,替小山谢公主了。”婉华笑道。

    说着话,杨如璟差不多吃完了,婉华收拾了碗碟便去拿蜜饯,中间小琪进来上了茶又退了出去,杨如璟看着小琪的身影,斜卧在榻上道:“这些宫人的名字都是怎么来的?”

    “一些是自己的名字,像是我们小山,还有一些没有名字或者不太好听的,便是尚宫局的姑姑会取一个,比如小琪,不过姑姑们,读书也少,就是取一些吉祥字罢了。再有一些是分到各宫,主子们取的。”

    “你的名字呢?”杨如璟问道。

    “是先太后取的,奴婢原名孙红,去伺候先太后那一天,正是寿康宫中红梅盛开,先太后边说,红梅凌霜傲雪,就赐名凌霜了。”凌霜边说着边拿了枕头和毯子,垫在杨如璟身下。

    “这倒是好名字。”杨如璟道,“先太后只怕也是一个心志高洁之人。”

    “先太后读过很多书,若是能见到公主,一定也很喜欢公主。”凌霜道。

    “我听说当年……”杨如璟靠在榻上,道,“萧皇后就是很讨太奶奶喜欢,才为父皇在后宫争得了一些赞誉。”

    “是的,那时候娘娘还是惠王妃,经常会进宫陪先太后说话。”凌霜道,“奴婢后来能去求皇后将我指来长宁宫,也是当初那一段机缘。”

    “这么一想,娘娘的侍女名字也雅致。那几个贴身的女官,寒烟、春水、柳依、碧华,也和那些姐姐性格有几分贴合。”杨如璟道,“这么看,娘娘只怕也是才华过人。”

    “在这宫中,德比才为先,娘娘倒是很少人前显露。”凌霜道,“若非奴婢之前在寿康宫的时候听说过,还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杨如璟来了兴趣。

    “娘娘的师承,便是闻翊先生。”凌霜低声道。

    “什么?”杨如璟大惊,“闻先生?”

    “正是。”凌霜道,“当年先太后便是为此,而待萧皇后格外不同。”

    当年夺嫡之争的旧事,杨如璟也知道一些。

    惠王最后脱颖而出,其中有一个缘由便是萧皇后巧辟蹊径,讨得先帝后宫阖宫欢喜,哪怕鲁王母亲那样苛刻之人,也难以从萧后身上挑出错来。

    惠王在前朝温良恭俭让,父慈子孝,萧后在后宫往来,伏小做低,两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十余载,最终才让惠王从一个不被看好的皇子,最后登上皇位。因有这一节,哪怕萧氏一族早已不复当年权势,现在楚帝大封后宫,广纳美人,对萧后还是有一份敬重在。

    但是萧后做事也有一份狠厉,登上后位之后,也不断排除异己,稳固地位,因为她善谋权柄,又不得很多朝臣喜欢,慢慢地,外面也有妖后之名传了出来。

    “只是闻先生怎么会……”杨如璟还是有些想不通,一个长袖善舞,耽于权谋之皇后和一个高风亮节,以身载道的大儒,如何能够扯上关系。

    “听说萧后年轻之时,也和娘娘一样聪慧过人。”凌霜道,“不然也不会成为闻先生的第一位女弟子。”

    “原来如此……”杨如璟的脑子忽然清晰,书院的凤纹,铭牌的凤纹,那天出现在闻翊先生院中的寒烟姑姑,全部都串联了起来。

    竟然还是第一位女弟子,萧皇后年轻时,又是怎样的风华无双。

    杨如璟陷入了沉思。

    如今她哪怕自己负担开支,也愿将这书院办起来,是为一份师情,还是为一份愧。或是其中也有为自己、为晋王博得雅名,迎来天下士子支持的打算。

    而她让她去书院,是为那一份两人的相似,还是早在三年前,便开始算计她?

    杨如璟脑子中纷乱。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凌霜轻轻拍了拍杨如璟的后背道,“公主不要再想了。”

    “说到闻先生,倒不知道他身体怎么样了。”杨如璟叹了口气。

    “那日您下学回来之后,闻先生便没有讲学了,院中的白月公子讲了几日,现在是翰林院的刘慎刘大人在讲。”凌霜道,“不过听来回禀的人说,去听学的人,倒是越来越少了。”

    “白月讲学啦?”杨如璟忽然眼睛一亮。

    “对,闻先生请白月公子代为讲了几日。也是讲的……”凌霜回忆了一下道,“《汉书》。”

    “那可惜了,没去听上。”杨如璟嘻嘻笑道,“白月少年才高,对诗书经卷总有见解,先生这些年最喜欢的就是他。能够在弘文院讲学,是何等荣耀呀,我想着这一天是迟早的,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这消息可真?”杨如璟又道。“你们去哪里打探来的?

    “书帷和裴公子的书童是旧识。”凌霜道,“听说还有一段青梅竹马的缘分。”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杨如璟笑道。

    “只是裴公子没去看过闻先生,所以也不知道闻先生的病情。”凌霜道。

    “他啊……心思哪里在闻先生那里。”杨如璟叹了口气。裴易平日里尤爱吃喝玩乐,去弘文书院都不过是被裴大人逼着,何况他素来和朱夫子不对付,哪里又能去看望闻先生呢。

    “前些年皇上是有开举纳士,但是这两年,都停了下来。”凌霜道,“裴公子只怕已有别的出路了。”

    “管不了别人的事情了。”杨如璟摇了摇头道,“今天天还没黑,我去书院看看闻先生。”

    “去不了了公主。”婉华端着一碟子蜜饯走了进来。

    “怎么了?”凌霜问道。

    “昨天皇后娘娘走的时候,让柳依姐姐来找我拿了铭牌。”婉华笑道,“说是今天送过来,也还没有送来呢?”

    “什么?”杨如璟一怔。

    “怎么没有告诉我?”凌霜眉头蹙起。

    “我想着娘娘对公主那么照顾,又是探望又是送东西,为公主争来了这册封,是个大好人,柳依也客气,不像那个什么碧华,而且说好今日中午就还回来,我便给了柳依。”婉华看凌霜动怒,有些心虚,忙絮絮道。

    “册封……”杨如璟苦笑,“你可知这册封是怎么换来的。”

    “他们可说是用作什么?”凌霜问道。

    “柳依姑娘没有说。”婉华吓得跪了下来,“是不是奴婢做错了?”

    杨如璟看了一眼凌霜,因为婉华心性单纯,没有什么多余的心思,近日这一连串的事情,也不明白其中关窍,早已将皇后当做了大好人。

    “公主没醒,我不过伺候着娘娘,你便惹出这个乱子来。”凌霜斥道,“不会先与我说一声吗?”

    “奴婢……奴婢……”婉华急的说不出话来,“奴婢想着这也只是一块牌子而已。还是凌霜姑姑您去寻来的……”

    “婉华,上面写的是杨,不是萧啊。”凌霜叹了一口气。

    “可是娘娘是皇后,她什么没有呀,这些东西,都是娘娘赏的,她这能从我们宫中拿走什么呢?”婉华声音越来越低,头伏在了地上。

    “这是公主的东西,不是你的东西,也不容你自己处理。” 凌霜见婉华仍在辩解,声音便重了几分,“公主带我们亲切,但也不可忘了你的身份。”

    语罢,凌霜喊来了人,带婉华去领罚。

    婉华手中的蜜饯撒了一地。

    杨如璟看着那些滚动的蜜枣,知道凌霜想要杀一儆百,叹了口气。

    “奴婢知道公主心中不忍。”凌霜跪了下来,“但是以后……”

    “以后多的是这样的事情。”杨如璟闭上了眼睛,“给她个教训是好的,在这宫中,不可太相信别人。”

    “公主明鉴。”凌霜道。

    萧后要这铭牌做什么呢?寒烟不是自己就能去弘文院中吗?何须来拿自己的牌子?

    杨如璟脑子中忽然入电光闪过,想到了那天萧后在东极殿前,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闻先生难道没有教过你吗?”

    难道,是萧皇后自己要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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