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游捏了捏手中的蒸饼,自指尖传来的温柔热意让他确定,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是他的臆想。

    望着已然跑远的纤细身影,前世母胎单身的秦游总算明白何谓最难消受美人恩了。

    至于方才打扰他的系统,反正如今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来了,秦游干脆选择放弃。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有本事就别露面,看着他这个宿主和人间说拜拜好了。

    秦游的思绪很快又转回强势塞给他蒸饼的小姑娘身上。

    燕芸,年十五,是与原主自幼定下婚约的童养媳,完婚方月余。

    不,确切而言,而今已经是他的媳妇了。

    至于为什么十五岁就成婚,那是因为汉律规定,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五算。

    所谓五算,即人头税按五倍缴纳。汉律规定十五岁至五十六岁为成年人,每人每年的人头税为一百二十钱,五倍缴纳则是六百钱。

    如此沉重的处罚性赋税,也就注定了只有世家豪族的女子有能力保持长久单身。

    平常百姓多是如燕芸这般,刚过十五就嫁为人妇,为庞大帝国的人口数添砖加瓦。

    秦游咽了一口口水,把单纯的馋劲给压下,然后把蒸饼给塞到了胸前,任微弱的暖意流向四肢百骸。

    随后在心中默念道:“我既承你之名,就自会担你因果。你若在天有灵,就放心去吧。只望你来生不要这么意气用事,有男儿担当,莫累得家人受苦。”

    此言一出,秦游顿觉通体舒泰,好似挣脱身上枷锁,拂去心头尘埃,整个人都活泼几分。

    他反身关上了院门,走进阳光里。

    平山里,顾名思义,离山很近。

    秦游此次的目的地就是他名下的一片山林。

    对,秦游是个名下的有山的……穷鬼。

    本朝初立之时,因始皇帝把普通百姓当游戏npc使用,不恤民力的行为,和延续数年的楚汉之争,人力物力都下降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数值。

    贵如天子,都不能找到四匹毛色一致的马拉车。

    所以对于授田那是十分大方,成年男子均授予二十亩熟田。也就是已经开垦过,可以立即耕种,收成也不错的田地。

    但随着时间推移,人口不断滋生,熟田就不够用了,遂改为生熟各半。而所谓生田就是未经垦种,需要自己去开荒的田地,以目前通行的种植方式,至少要三年五载才能见成效。

    当然,官府会对开垦生田的人家一定的补助,但这份补助是完全不足以覆盖前期投入的。

    到后来就干脆变为只授生田,补贴也有所削减。

    想要熟田也可以,授予的熟田折价双份,例如二十亩的生田只能换回十亩熟田。得到的结果照样是辛勤一年,家无余财。还不如选择拿二十亩生田,这样好歹只用苦开荒的那几年。

    到原主父亲那一辈,连生田都不够用了,但又不能凉了抵御羌贼兵士们的心。于是经当时的汉中郡太守上奏,天子恩允,拿出一部分属于皇家的山林分给士卒们,以补田亩数不足。

    后来原主的母亲在四年前,也就是原主十二岁时病故,原主的父亲续娶了一位带儿子的寡妇。

    都说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没妈的孩子不如草,从那时起原主的生活水平就断崖式下降。

    等到那位后娘又为原主添了一位弟弟,原主的地位就跌落到比家中的捕鼠护粮的狸猫还不如。

    原主本想着忍耐,等到成丁分家就好了。奈何天不遂人愿,原主刚满十六岁,父亲又闭了眼。

    原主便只能在乡老的主持下被视作成丁开户。

    在分家产时,那位继母又拿着孝道压人,明里暗里说家中没了顶门立户的男子,今后的日子不知道怎么过,要原主这个长子少分家产。

    还用原主的母亲收养燕芸为童养媳,这些年养下来不知耗了家中多少米粮说嘴。

    激得原主这个中二少年热血上头,不仅没分父亲留下来的田产房屋,反而拿着自己刚分得的四亩半上好熟田换了如今这座山头。

    于是原主名下,也就是现在秦游所拥有的全部田产就是十五亩生田加一座小山。

    热血上头的时候觉得自己不愧为男儿丈夫,感觉棒极了。但当一滴汗裂成八瓣砸到土地里的时候,原主才知晓什么叫山林十顷比不过熟田三亩,他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山林里处处都是宝不假,可也得有本事取出来啊,再说山林里的活计是既不安全,收入也不稳定。

    哪怕是砍柴去卖,若是一日没有买主,一日的生计就没有着落。

    然而想把生田垦成熟田,可不是有下苦力的觉悟就够的,更多的还是要有经验,舍得大把撒钱,并做好前几年入不敷出的心理准备。

    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家放着好好的籍册民不做,举家投入世家大族中做佃户大奴。

    也终于明白那天将分家结果告知芸娘时,遮掩不住的错愕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是顾忌原主的面子,没有直接说傻子。

    本朝又讲究事死如生,厚葬成风。原主身为长子,父亲过世自然要出最多的一份,所以分得的家产,在葬礼中花了个干净不说,还搭上了所剩不多的私房。

    正巧郡中新上任了一位太守,下车伊始的头一把火就是要疏浚郡中年久失修的河道。为此下令郡中每人要多交两次口赋。

    一次口赋是二十钱,两人各两次口赋就是八十钱。

    一文钱就能难倒英雄汉,更何况原主不是个英雄汉,只是个刚刚遭受社会毒打的半大少年。

    即便不明白芸娘那天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但敏感自尊心被刺痛的感觉是实打实的。

    于是倔强的少年在面对催口赋的乡吏时,没有选择找相熟的长辈借钱,而是揣着怀中仅有的五文钱进了轻侠们私下开设的赌局。

    这些轻侠往高处走时千金一诺的季布,但季布若遍地都是,也不值当被史书记载一回了。

    所以多还是好胜使气,成日里斗鸡走狗,将男儿大丈夫五个字挂在嘴边吹嘘遮羞的无赖儿。

    这些人在乡中横行,能私设赌局还一直没被亭长、乡吏等官差给抓捕,靠的就是会拿捏分寸,知道哪些人能惹。

    于是原主揣着五钱走进去,揣着一根写着欠三千钱的竹简被踹出来。

    面对这等破家祸事,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原主选择了隐瞒。

    然而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今日晨间,做局坑害原主的无赖儿们依言上门讨债,并按惯例对没钱还债的原主家进行了一番打砸。

    争斗中原主的脑袋磕到了纺车上,昏死过去将一众无赖儿吓跑的同时,也给了同名同姓的秦游可乘之机。

    所以,还是钱啊。

    难怪一直给成年男子授田,土地还慢慢向世家豪族集中了。小农经济的脆弱性与不稳定性,使得任何一个微小的意外都足矣让一切回到原点。

    这年头能当地主的,多少得有点运气在身上。

    确定了自身境况的秦游走在上山的路上,默默思考着破局之法。

    好在他此时居住的屋舍是原主爷爷为采药时过夜搭建的,本就远离里中大多数人家。

    此时又日近正午,大多里民还在田间地头休息进食,为下午的劳作蓄养精神气力,并没有人瞧见他这幅神游天外的样子。

    不过即便看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以他目前败家子的名声,就算是三岁小儿也会绕着他走。

    距里民远,自然就离山近。行不多时,秦游就走到了山脚下。

    此时刚刚开春,山阴坡还有些积雪未化,阳坡却长出了许多鲜嫩的细芽,如同一块绿色的大地毯,打碎一冬的沉寂,欢迎秦游的到来,令他的心情也活跃三分。

    秦游前世出身于一个中医世家,外公不说是声名远扬吧,十里八乡的锦旗和感谢信也收了不少。

    两个舅舅一个负责坐堂问诊,另一个就学了些拳脚把式,采药务农两不误,农闲时也会背起□□,对山上某些祸害庄稼的牲畜进行无害化处理。

    奈何传到他这一代,中医实在是式微,家中再无人走上专业的道路不说,采药打猎的手艺也属秦游这个外姓人学得最好。

    秦游一直认为冬春两季之交是最佳的打猎时间。没有夏天的林密草深,没有秋天的落叶簌簌,踩到其上发出的声响容易把猎物惊走,也没有冬天的大雪没膝,每走一步都是对体力的巨大消耗。

    这一世没有猎狗做前哨,也没有信得过的帮手,加上工具也拙劣,所以秦游先是在山脚的安全处停下,冲着没人处打了几发泥丸,熟悉工具,并确定射程与准头。

    许是这具身体也有着不浅的天赋,接连三丸都是远超估计的好,让秦游都开始有些怀疑百弩千弓万弹这句老话的真实性。

    不管如何,秦游终究是信心满满入了林。

    待周围树林渐密,秦游就从挎着的布袋中摸出两颗泥丸扣在掌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戒备。

    他的运气不错,才进入密林中不过五十步,就见到不远处有一只拖着大尾巴的灰色精灵在从树洞中往外掏东西,小身体一颤一颤的,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

    视野开阔,在射程之内,周围也没有阻碍击杀的障碍物,实在是天赐良机。

    秦游秉气凝神,悄悄张弓搭丸,舌头不自觉舔上了有些皲裂的嘴唇。

    甭管这玩意在他穿越前那个时代有多刑,多可铐,而今在他眼中都是一块香喷喷的肉!

    就在三点连成一线,秦游将要松开弓弦之时,令他心悸的声音再度响起:“系统加载完毕,侦测到宿主符合发放新人见面礼条件。

    叮,新人见面礼已发放到邮箱,望宿主在七日有效期内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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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帝入山林,红光耀目。乡人疑有天火落于林中,遂率人奔救,至则见帝满载而还,皆以为奇。——《梁书·卷一·本纪第一·高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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