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兄,好生偏心啊。”

    说这话的是冯旗,此时他正帮秦游检查着腰间绳索打上的结是否牢固,一张嘴撅得可以挂油壶。

    冯恒就在一旁吃吃地笑,引得冯旗怒目而视就赶紧四处张望,竭尽全力撇清自己与笑声的关系。

    原来是冯旗昨日为了把秦游弃置于地的柴火给背回来,赶到家的时候热闹已经结束了。

    偏冯恒是个促狭的,连香喷喷的鸡肉都没能堵住他的嘴,昨晚一直在说秦游是如何滔滔不绝,大展神威,把陈卫弄得半个屁都没崩出来就灰溜溜的走了。

    秦游安抚式的拍了拍冯旗的脑袋,然后冲着冯恒祭出了大杀器:“阿恒,你要是再这样,今晚的鸡汤就只准你喝一碗,等会的蜜水也没得喝。”

    这年头的人肚子里都缺油水。富如冯家,也不过是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顿肉。

    蜂蜜就更是没影的事,那可是被认为是大补之物,通常是富庶人家买去给生病体虚的老人服用的,价格高得令人咋舌。

    而人类对糖分和脂肪的热爱是刻在基因中的,所以秦游此话一出,冯恒立刻从地上一骨碌站了起来,冲着冯旗端端正正行了一礼:“伯兄,是我错了。”

    冯旗傲娇地从鼻腔中挤出一个哼字权作回应。

    目睹全过程的秦游则是哑然失笑,兄弟两个还真是很好玩啊。

    和冯家兄弟两个相处无疑是很愉快的。但秦游目光偶尔落到冯旗身上时,又免不得一阵唏嘘。

    人情不好还啊。

    秦游昨日那般有恃无恐的根由就在于对峙的地点在冯家门前。

    而且冯况的出面,可以从侧面一窥冯家的态度。

    其实秦游的死活对他们来说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秦游不能死在他们冯家的地界。

    否则这传出去冯家的名声,包括冯良、冯翼的前途都得毁了。

    其中原因说穿了不值一提,因为大汉朝的官位就那么多,换言之蛋糕就那么大。

    外戚多拿一份,他们这些士族就要少占一份。

    只要冯翼还想在士族的圈子中混,就必须得和陈卫这种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外戚势不两立。

    所以秦游在窥见那辆轺车仍停在冯家院外之时,就在心中定下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的大方向。

    闹得越大,冯翼才可能会出面转圜,自己的能力才会被见到。

    秦游前世听一位职场中的前辈说过,被挑选不可怕,可怕的是连被挑选的资格都没有。

    从前的秦游是没有被挑选的资格的,两家的香火情几乎被秦扬一人用尽,导致现今的他只能艰难地续上。

    好消息,他昨天那番唱念做打俱全的表演,让他重新挤入了被挑选的圈子。

    坏消息,进阶考题有点难。

    他昨晚可是听冯旗说过了,冯翼收冯恒为嗣子的这件事已经在冯家达成了共识,就差选一个黄道吉日,去祖先坟前告知一声了。

    冯家长子宦游在外,归家的机会渺茫。冯况又是个不争气的,所以冯家的下一代家主只会是冯翼。

    而成为冯翼嗣子的冯恒,不出意外地话就是冯家将来的家主。

    家主这个主字意味着更大的权力、话语权和责任,所以继承人也要接受更为严苛和全面的教育。

    冯恒预定的路线是要随冯翼去县中,侍候左右,接受言传身教和人脉转交的。

    但冯翼在昨日为秦游说和完毕,把陈卫给劝转回去后,看了秦游好一阵,最终说了一句:“我不在乡中的时日,恒就劳你看顾了。”

    秦游当时人就麻了,冯恒父、祖俱在,还有他这个做官的伯父,要他照哪门子的料啊。

    等到他昨晚把所有的线索串起来,仔细想了想才想明白,冯翼是想让自己教冯恒的是审时度势,和四两拨千斤的本事啊。

    这在秦游从前生活的那个年代,在搜索引擎搜一个厚黑学,就能找到无数资源。

    他如今掌握的这点纯属依葫芦画瓢,还是极度失真的那种。

    对冯家这两兄弟,秦游没什么好藏私的,就是得思考该怎么教,才能不把这小哥两的世界观给摧毁。

    毕竟圣贤书上只会写忠君爱国,落到实际行动上却八成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就在秦游思忖时,冯恒已经非常狗腿的把蓑衣给牢牢的绑在了他身上,还谄媚的笑道:“姐姐这回可是下了血本。听说大兄你要捕蜂,连蓑衣都拆了一半,只为大兄免受叮咬之苦。”

    秦游给了冯恒脑袋瓜一下:“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在你姐姐面前嚼舌根……”

    冯恒立时接道:“我知道,我知道,那就不止是喝不上鸡汤了,姐姐必会把我锁在门外。”

    所以说,孩子太聪明了也不好。

    秦游拿这个活宝没办法,只得用手不住虚点着他:“你啊……”

    冯恒不以为意的朝秦游做了个鬼脸。

    只有在这位大兄面前,他才能肆无忌惮的放松。

    “你们两个就站在崖上,勿要乱跑,如果饿了就拢火烤饼吃。轮流替我看着绳子,一见连动三下就立刻看一看我的境况。千万千万不要往密林中跑,可明白了?”

    事关小命,秦游不厌其烦地叮嘱着。冯旗与冯恒两个也很乖巧地一遍遍保证着。

    富贵险中求,眼瞧着日过正午,蜂巢中的蜜蜂大多出外寻找蜜源,秦游才用蓑草包了脚,小心翼翼往崖下探。

    系在腰间的绳索就是一根普普通通的井绳,在担负起秦游的性命之前,所承载的最大重量不会超过五十斤。

    秦游这个时候就很庆幸,不仅仅是这具新身体拥有着这个时代的普遍偏瘦的特征,还因为这纯手工制品的质量确实过硬。只要把速度降下来,几乎不会发生太大的晃动。

    不到八丈的距离,换成秦游前世的那些消防员,恐怕不到一分钟就能完成速降,但秦游足足用了半个多时辰,才算是勉强征服了这段陡峭湿滑的山崖。

    最难的一关闯过,接下来的一切就顺利地好似做梦。

    趁着大部分蜜蜂不在家,秦游果断选择来骗,来偷袭。

    半湿不干的野草因为不充分燃烧发出大量浓烟,把承平日久的工蜂们熏的纷纷逃离,然后秦游趁机迅速的割下两脾蜂蜜放入绑在腰左的陶罐中。

    偶有几个不惧浓烟的工蜂发现了秦游这个不讲武德的入侵者,奈何秦游武装到了牙齿,只露着两眼睛在外边。凭它们被浓烟遮蔽的糟糕状态,精准命中的几率可以忽略不计。

    秦游把竹刀含入口中,甚至连手指都没放过,咂摸一阵后才发出满足的喟叹。明明来到这个世界才第三天,他却像是已经饿了半辈子,居然会为了一口蜂蜜想流泪。

    忍住再来一块的冲动,秦游赶紧做起了还没完成的事。

    从腰右系着的另外一个大陶罐中掏出了提前和好的稀泥巴。

    有了陈卫这把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在头上,秦游已经来不及慢慢地去做好蜂箱再逮住蜂王,建立自主蜂群。

    而蜜蜂这种小玩意,尤其是野生蜂,在遇到外敌袭击后很容易弃巢。

    秦游固然可以通过割下的蜂蜜重新诱蜂,但他已然将这些蜂蜜视作其余新项目的启动资金,算下来成本过高不说,还拖累效率。

    所以他选择用自己和泥巴的传统手艺,达到两全其美的效果。

    用湿泥巴将蜂巢的洞口给糊住,然后再插一根能容蜜蜂进出的竹筒,之后再跑得勤快些,就能逮到弃巢的蜂王了。

    事实证明,无论是原主还是秦游本人,玩泥巴的手艺都远迈常人。仅仅是远远望见,这活出来的泥巴就是数量正好,干湿得宜。

    让秦游都动了去当缸匠的心思。但一想到这年头工匠地位的低下,就自动熄了这个念头。

    上山比下山容易,再加上还有冯家两兄弟帮忙,所以这次仅仅用了一刻钟,他就重新攀上了崖。

    迎接他的是两兄弟不停歇的夸赞和热腾腾的烤饼。

    没说的,蜂蜜蘸饼必须整上。

    碳水加糖,属实是在这个生产力不发达,物资极度匮乏年代的无上享受。

    以至于吃美了的冯旗和冯恒两个小子看他的眼神直往父亲狂飙,哪怕饼是他们出的。

    秦游无意把自己拉到和冯况一个水准线,于是照旧一人一巴掌:“吃饱了就赶紧收拾,随我到地里去看看,晚上再来家中吃肉。老规矩,你们带蒸饼来。”

    两人自然无有不应,点头如捣蒜。

    少一时,三人肩并肩朝着山下走去。

    美好的一天应该就在此时划上句号,然而老天爷偏生要和秦游作对。

    “咔吧,咔吧——”突兀响起,且连绵不绝的树枝折断倒地声令三人心神巨颤,冯旗被吓得肩上扛着的井绳直接滑落在地。

    但此时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秦游是打过猎的,一听就知道这是只被激怒的野熊,而且距离还不是很远。

    没有时间思考为什么在这靠近山脚的浅林中会有熊,秦游直接把被吓蒙了的冯氏兄弟给重重推了出去,嘶声吼道:“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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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高祖)怀紫宸龙气,有驯兽之能。入山林,百兽膺服。下江海,万鱼随游。——京·顾域之《梁朝通俗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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