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飞一路往回走。时值晌午,这条通往武将寝帐的路上人影稀疏,多数兵卒还在校场操练,高亢沙哑的呼喝口号隐约间传遍祁山大营的每个角落。

    一对巡逻的士兵远远看见她手上抱着什么,刚准备过去行礼却发现对方像是没注意到这边一样走远了。

    “云卫怎么有点着急的样子?”

    “哪有,没看到我们吧。”

    “你说她披风下盖的是什么……”

    云飞觉得手上的分量轻得像羽毛,以至于将人放到床上的时候下意识地深深弯腰,好像动作大一点怀中少年就坏了一样。半旧的披风下泄出一缕乌黑的发丝,女人的犹豫只一瞬,便直起身顺手将披风揭开。

    没有衣物的遮掩,汉人生来娇小的身躯横呈在简陋的板床上,显得越发纤细白皙。七零八落的长发混着泥土和草屑还有干结的血渍在脑后铺散开,像冲上河滩的水草。与纯黑凌乱的头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人苍白又俊秀的面容,即便脸上有伤也遮不住对方五官的精致,十七八岁的年纪,介于少年的青涩和青年的风韵之间,清秀的眉目间已然有了两分成熟味道,像一颗半熟未熟的水蜜桃,既脆嫩又清甜。

    云飞的目光在少年脸上一扫而过,紧接着察看起对方的伤势来,然而越看越是沉默,即便久经沙场见过甚至受过不少伤,眼前人身上的痕迹也让她忍不住皱眉,一时间居然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他浑身伤痕累累,右手腕不正常地弯折着,云飞猜到是反抗后被几人生生扭断的。鬓边血腥,额角像是撞到硬物上破了个洞,左脸因为掌掴肿得老高,脖子上也有掐过的指印,淤紫刚好在隆起的喉结上,叫人看得都觉得呼吸艰难。

    一边乳上的“奴”字,因为刚烙下不久,印记及周围还是红肿的样子,打眼一看就像用朱笔在他雪白的胸膛上提了个字,却又趁着朱砂未干潦草地抹晕开一样,云飞知道过段时间,这笔画就会渐渐成褐色,烙痕也会结痂发硬变得褶皱,除非把整块皮割下来,否则这样丑陋的疤痕会跟着少年一辈子。

    同样触目惊心的还有这人下身的一片狼藉,小腹上被人恶劣地拉开一刀,险些伤及脏器,汩汩流出的温血混着肮脏的泥水以及其他黏腻的体.液让腰腹以下泥泞不堪,没多久就染深了身下的床褥。

    知道军营中的医官绝不可能屈尊给奴隶看病,云飞自己去伙房借了一盆热水,将她剩下的唯一的一条新帕子翻出来,当作清理伤口的布巾。万幸她的床头总备着伤药,包扎的纱布也有干净的,否则再出去跑一趟只怕这少年身上的血都要流干了。

    她先拿干帕子往对方额头和小腹上按去,只是囫囵一揩便觉得指腹隔着布料被鲜血氤氲到,吸透的粗布巾丢到盆里片刻不到将水染得亮红,云飞只得将右手张开虚按着对方的小腹周围,以减轻出血的症状。左手捞过金疮药,一偏头咬掉塞子,而后小幅度地抖动手腕,让药粉撒落在狰狞的伤口上。

    虽说军中条件有限一切从简,但好在对伤员的救治效率这一块毫不含糊,朝廷每年拨的饷银中有很大一部分花在购置药物上,可以说给将士用的药哪怕不是最贵的,也绝对是最立竿见影的,果然,敷上没多久伤口就有止血的趋势。

    然而见效快却也代表了药物本身就性烈,闭着眼睛的人拧紧眉头,因为疼痛薄唇中不自觉呻-吟出声,脸色像是又白两分。

    昏迷中少年的嗓音断断续续,细微带着沙哑,好像一只在睡梦中求救的小野猫,孱弱又可怜。沉默的女先锋看着暗红色的药粉,手下一顿,想了想低下头冲着伤口处轻轻吹口凉气。

    孟兰就是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

    独立的帐顶,温暖的床褥,还有钻入鼻中药物独有的浓郁气味,一切的一切都提醒着自己眼下正处于陌生的环境中。这是谁的帐篷?

    小腹处的灼烧感拉回少年尚还迷茫的意识,孟兰迟滞地转动眼珠,就看到有个将领打扮的瘦长女人坐在床边,察觉到自己的视线,她凑近吹气的动作一顿,缓缓地抬起头对上自己的目光。

    “醒了?”云飞口气四平八稳地问道,心里短暂讶异于伤重的少年能这么快苏醒。

    孟兰却像是没听见,触及女人一双北国人独有的灰色眼眸,近乎厌恶地转开了视线。他仰躺着麻木地望着帐顶纵横的支杆,想自己真是昏头了,怎么会以为刚刚开口的是个汉家女子,即便对方汉话说得吐字清晰,也掩盖不了异族的特征。

    向来认为汉族低贱,好战嗜杀的北国人怎么可能真心救汉人。

    少年感受着额头和小腹处的火-辣感和浑身上下的痛楚,得过且过地想对方打算什么时候动手,说到底,不过是羞辱,于现在这具残破的身子而言还有什么不能经受的,孟兰希望对方动作快点,事后能早些结果了他,若不是没有张口的力气,他早都咬舌自尽了,何必劳烦旁人。

    将最严重的两处包扎后,云飞终于得空直起腰来处理起其他处的伤,她握着半湿的布帕,擦过对方遍布淤青和血污的的脖颈、胸膛、手臂,期间少年一言不发,只是愣愣地望着头顶,表情微乎其微,直到擦到肚皮才有了些别的反应。

    “别动,”仿佛没有看见对方下意识紧绷肌肉,云飞淡淡道,“你这伤口要清理干净,不然日后成为痛处,会很麻烦。”

    日后?孟兰目露嘲讽,我如今这样落到你手里还能有日后?一个被践踏成烂泥的人有必要清理干净?是想再羞辱他一次?

    “我和她们不一样。”可就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床边寡言的女将头也不抬地开口,说话间手却移到了他的腰腹间……孟兰心里嗤笑一声,收回冰冷的视线,讥讽地扯了扯嘴角。

    他认命样地闭上了眼睛,并不知道女人盯着他腰下,渐渐拧起眉头。

    那里套着一个带铁锈的细环,掩盖在一片阴影下,轻易难被发现。

    这是早些年民间惩罚不守夫道的男人的,俗称贞操环,后来传到军中便用在军伎身上,加以改良用来防止他们怀上孩子,不过因为太残忍后来被禁用了,如今营伎帐那边的人避孕都是灌药,说实话,这东西云飞都已经好几年没有看到过了。

    她沉着脸找来角落里一根两指粗的木块,看上去像是某种机括的组件,放到少年的唇边,见他只是木然地望着帐顶并不张口,不再多说地捏开床上人的下巴,将木头横塞进其齿间。

    她得抓紧时间,这东西戴得越久越难取下来。

    也许是听见床边人的叹息,也许是唇瓣的硬木引起不适,孟兰干涸僵硬的眼眶里两颗乌黑的眼珠迟滞地转了转,再次对上那双浅灰的眼睛。

    “我尽量动作快些,”木讷的女人脸上依旧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在孟兰听来甚至觉得她的话很好笑,“……会有些痛楚,你且忍一忍。”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装什么。少年的嘲讽就差溢出喉咙了:叫一个战俘、一个奴隶忍一忍疼……

    在临死受辱的时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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