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军的小校场,因为云飞突如其来的下场,转眼间聚集了许多人。当中有跟了云飞至少一年的右骑现役,也有刚入营地的新面孔——譬如眼前这位颇有水平的年轻射手。

    阿勒胡有些郁闷地看着地上孤零零的箭支,一时有些疑惑自己最后一箭居然会脱靶了,要知道,她们家族世代隐居山林,来之前她可是寨子里最好的箭手,但凡有她在场的围猎,从来就没有失手过。

    “乖乖,十发九中,准头这么好,看她表情怎么还像是不满意呢?”

    “嘿,你不知道,她们这种小部落的从小就靠打猎为生,多少都带点东西在身上,这个家伙应该是对自己的箭术很自信的,入伍第一天就跟吵着说要做骑兵营第一射手,野心不小呢。”

    “刚入伍就这么厉害,这水平肯定能进骑兵营了吧,也不知道她会选左骑还是右骑……”

    “废话,肯定左骑,左骑不说待遇,就是人数都比右骑多将近一倍,肯定是因为好啊不然哪那么多人去。”

    “你还别说,是我也选左,右骑这位先锋看着太那啥……这么厉害的她也不知道招揽,她这时候夸一句人说不定就去她麾下了。”

    云飞没有管她们小声议论,默许她们围观,只是听到这里忍不住眉头一挑,心想原来在新兵眼中,自己这个右先锋除了木讷还这么不会来事?

    “我平时还可以更准。”小兵说出这话的时候,显然自信十足。

    大概因为她日里练习时候,成绩还要好,觉得自己关键时候没有发挥实力,她觉得一个是因为临场紧张,再一个方才口令太突然,她没有反应过来就脱手了,再来一次绝对不会这样。

    却不想,云飞给她的回答却很是平淡:“再来一次也是一样。”

    “不会的……”

    “看来你不服气。”

    “咳咳……也不是不服,”被戳中心事小兵一时脸红,梗着脖子道:“我只是觉得应该要让先锋看到我真正的水准。”

    “无妨,不相信那就再射一轮。”

    云飞无有不可地点点头,小兵看她脸色确实没有不愉心下松了口气,深吸一口气,在她的注视下,不信邪地又一次举起弓箭,这回暗道稳住,一定叫她刮目相看,然而……

    “哎哟,太可惜了,就差一点!”

    “中八,也很厉害了……”

    在一片围观者唏嘘中,阿勒胡愣在原地,她不敢相信,自己这回居然又脱靶了,还是两箭!

    她想说,这不可能,可是结果就在眼前,这话说出来实在丢人,他有些不敢相信地回头,要不是云飞一直站在侧后方,全程抱臂没有任何动作,她差点怀疑自己被下蛊了呢。难道她一直高估自己了?但转念一想,若她自己都认不清自己的水准,这人又怎么会一眼就看出来?

    “你下盘虚浮,力量欠缺,胜在目力不错,远射经验也有,静态靶或者小范围能动的活靶,给你足够的瞄准时间,你是完全可以做到全中的。”

    阿勒胡很想点头,她想说对的,部落打猎她从不失手,正因如此,才被年轻一辈推作领头人存在,她绝对够实力……可还没等开口,那人的话像雨点一样毫不留情地落了下来。

    “但是,一旦遇到需要快速出箭的时候,你开弓犹豫和腕力不足的缺陷就会暴露,这个时候失误是必然。”

    小兵对上一双冷淡的灰眸,剔透地像是早已将她看穿,在那平静无波的目光注视下阿勒胡一阵恍惚。

    记忆中,他作为同辈第一人,每次全族出动的大型围猎都会参与,而目标中最强壮的那头公熊或者头狼绝对是留给自己,这其中固然有他身为族长的父亲的荫蔽,但他也自诩是自己有绝对实力,才能射出最致命关键的一箭。然而现在再回想起来,所谓的一击必杀确实是在众多族人的合围之下,猎物只能在包围圈里疲于奔命,而他自己总在圈外蓄势待发。

    阿勒胡原本的认知里,围猎成功是因为自己箭术超群——直中要害;在暗处久而不发那是一个优秀猎手特有的冷静沉着;族人的驱赶与合围只不过意义不大的辅助……却原来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右先锋眼里,离开那些助力,自己连开弓连射都做不到。

    “也许在过去你在普通人中箭术拔尖,但在军营里,尤其在骑兵营中还算不上号。”

    “因为在战场上,刀剑,流石,彪到脸上的鲜血都会影响你,而一个合格的骑射手在关键时候容不得一点分神和迟疑。”

    云飞语气平缓,似乎并不在意对方的反应,而阿勒胡脸上的表情却由吃惊转为思索,最后被沉默取代。

    围观者见此场景逐渐安静如鸡,多数人见如此有实力的新人都被云飞批得“一文不值”,心道这个右先锋……还真是意料之外的严苛。这般挑剔眼光难怪右骑军费年年缩减,不知道为啥还有人在她麾下效力,哎。

    零星的嘘声响起,云飞本也不指望她们理解,她做事从来也不会向谁解释,本欲指点一句,不想新兵都当她在摆谱,她心里叹息多此一举,正要转身离开,突然,那个从她开口就一直垂着眼,似乎大受打击到的小兵一个健步冲上来。

    “那您说,要怎么样才算?”

    阿勒胡不甘地捏着心爱的弓,鼓起勇气拦住那个一脸冷淡的上官,“我能不能知道,在右先锋您这里怎样才算合格。”

    完全是生硬到称得上冒犯的语气,一同来的几个新兵暗地里扯她的衣角,都以为阿勒胡要被这个不好说话的先锋责罚了,却不想,云飞停下脚步,转头上下打量了他眼,眉梢一动,这才真正来了点兴趣。

    *

    校场边,越来越多人聚集的时候,早训自然没能继续,因此奴隶也退到了校场边。原本,他们这一天都要在不停捡箭中度过,就算觉得劳累也不能休息,现在因为这位先锋大人心血来潮,得以坐下小小休息。

    孟兰坐在一边锤着发麻的腿,隐隐听见旁边有人小声议论。

    “这么看这个大人还是蛮好的嘛,得亏她亲自教导新人,不然我们有没有命坐在这讲话都两说。”

    孟兰知道他们的意思,奴隶捡箭的过程中被箭术差的人射成筛子是常有的事,但没人会追究,在军营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奴隶在某种程度上连人都称不上。对这种惯例,他一边心里发堵,一边却也无可奈何,他自己也是万千奴隶中的一个,能做的也只有珍惜当下,能活的时候他努力求活。

    本以为他这样,得过且过的不上进的奴隶应该很少,却不想旁边有人比他还要悲观。

    “呵,什么亲自教导,这些大人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只在乎自己的生死,即便是她手下的兵也只是得到一两句虚伪的指点,装模作样,哪里有什么真本事。”

    一阵语调奇怪的哑嗓,讽刺意味十足的话,让孟兰忍不住侧目,发现说话的是个一头褐色脏发的青年奴隶,他半边脸上一道长长疤痕从左眼一直延伸到嘴角,显得面目异常狰狞。

    “你看什么,我说的不对?”

    察觉到他的注视,那人敏锐地扭过头来,孟兰一时被他凶狠的眼神摄在原地。

    他想说不是故意偷听,自己也没那个意思。可他一瞬间,想起云飞方才喊他到校场边的淡淡嗓音,忽然说不出口来。

    不该……那个人不该是别人描述中自私无情的样子。孟兰摇摇头,努力抓住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

    她带他回去的那天,发觉他的意图,豪不犹豫的将手指塞进他的唇齿间,她俯视他,英眉淡淡,除了指尖鲜血浓艳,整个人冷冰冰的似乎完全不关心他的生死……和刚刚她指点那个小兵一样的表情,似乎完全不在意对方的样子。

    “我觉得,你说得不对。”孟兰听见自己这么说道。

    “……至少我知道她,不是你口中那般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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