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如刃,寒意刺骨,京中大雪纷扬几日。

    司禁司外看守围着火炉不停搓手,哈出团团白气湮入寒风瞬尔消弭。

    “这么冷的天,里面那位会不会冻死?”

    “宫中咱们秘境少管。”没受住寒又跺两下脚,嗓子被话噎得发涩,四下一扫空落落无人,凑近嗤笑,“从未见过篡位无果还能活下来的,这位已是例外。”

    “就是,说什么女子为帝,本就该赐死,皇上念及手足,只废了她一双腿。”

    “听闻断腿那日这位硬是一点声儿没出?但凡她求个饶,皇上能不许人医治?我看啊,就让她在这自生自灭喽。”

    声音裹挟细碎雪随风纷飞入屋,楚清歌恍若没听见,自顾自盯着那破旧棋牌。

    白字棋差一步,徒困死局。

    正如自己,漏算一处,掉入二皇子圈套,落得如此境地。

    如何破局?

    楚清歌执一白子迟迟未落。

    “呦,昔日威风的三公主怎落得如此下场?”

    人未至声先至,年久失修的木门吱呀一声,一袭红衣在满院素白中格外扎眼。

    “又来了呀。”自从自己来了司禁司,每日总有人会来“问候”她。

    楚清歌眸光一闪,白子落下,似是有了一线生机。

    “姐姐住得惯吗,这司禁司不比景宁宫,姐姐下半生要在这里委屈度日,妹妹甚是不忍呢。”

    楚清歌抬眼看着面前的人,一身红衣如火,脸上还是那副楚楚可人的样子。

    若不是被此人摆了一道,她从未想过这般单纯的人却心如蛇蝎。

    楚清歌强撑着扶手起身,一巴掌扇在楚清玉脸上。

    楚清玉先是不可置信,而后狠狠地盯着她:“你怎么敢的,我可是五公主!”

    楚清歌端坐在椅中,拢了拢单薄的衣袖,遮起被冻得青紫的手腕,腿上再疼,身上再冷,仪态端庄早已刻在骨子里。

    “皇帝并未夺了本宫的封号,本宫依旧是大乾的昭阳公主,你出言不逊,本宫自是要教育你。”

    楚清玉咬着牙,抬手制止冲上来的守卫,低头捂着脸,眼底凝着压抑的恨意。

    再抬头时,她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楚清玉抽出手帕掩嘴一笑,慢慢贴近楚清歌,缓声道:“姐姐难道不想知道黎将军父子的近况?”

    楚清歌瞳孔一震,手紧紧抓住衣裙。

    “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皇兄仁慈,只对他们一族赐死,罪臣黎墨、黎相安斩首示众,其首级悬挂城门曝尸十日。”

    曝尸十日!

    楚清歌红了眼眶:“奚丹在雁门关外虎视眈眈,唯有黎家可震慑一二,他们为大乾鞠躬尽瘁,满门忠烈,你们……”

    她抿嘴一笑,两片薄薄的嘴唇勾出一道嘲讽的弧度:“满门忠烈?当黎相安领兵救你时,他们就已经是反贼了。”

    楚清歌死死盯着她,恨不得有把剑在手边,可以了结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

    楚清玉勾着一缕头发,在指尖打转,附在她耳边。

    不知说了些什么,竟引得楚清歌咳出一口鲜血。

    “畜生!”

    楚清玉见以前高高在上的皇姐如此狼狈,心中大快,她盈盈招手:“来人,把公主给我扔到雪地里去。”她微微一笑,“皇姐一身正气,自是不畏严寒。”

    房门大开,冰冷的夜风裹挟着细雪涌入房间,凉意往人的骨缝里钻。

    楚清歌被狠狠扔在雪中,楚清玉扔下一个瓷瓶,脸上依旧是人畜无害的笑容。

    “今夜司禁司无人来过,懂了吗?”

    很快司禁司又恢复了死寂,楚清歌躺在冰冷的雪地,身上的冷腿上的痛却赶不上心中的我半分。

    “出来吧,本宫答应你。”楚清歌盯着隐匿在阴影中的女子说。

    阴影中的女子拿出火折子,在微弱的火光下勾唇一笑:“那我就顺水推舟了。”

    下一瞬,司禁司火光冲天。

    渐渐的,火舌吞没的灼烧感逐渐褪去,恍惚间,她听到阵阵喝彩,腐朽的味道也被烤肉味所替代。

    眼眸微睁,一道光仿若柔丝般轻轻闪过,目光所至皆是帐篷和马匹,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谈笑助威声萦绕耳畔,热闹不已。

    这是东霖猎场。

    这是……

    三年前!

    楚清歌心脏狂跳不止,掐着酒杯的手不住颤抖,她回来了?

    她看着眼前的热闹只觉得不真实,她脑海中只有长街满地鲜血和司禁司熊熊燃烧的烈火。

    她将奶酒一饮而尽,唇齿间回荡皆是苦涩。

    “公主,公主,皇上问您话呢。”身边的婢女在楚清歌身边暗暗提醒。

    她眼神上移,看到皇帝那刻,呼吸一窒。

    上一世,楚川率军逼宫,父皇拼尽最后的力气将她推进密室,给她唯一的生路。

    现今,高高在上的皇帝一袭明黄长袍,看向楚清歌眼中满是笑意。

    “父……”

    没等楚清歌说话,对面的人便将话接过去。

    “父皇,围猎非儿戏,岂能让女流染指。”

    “更何况,皇妹刚刚学会骑射,万一磕了碰了,您和皇祖母多心疼啊。”

    熟悉的声音响起,楚清歌猛然回头,看着二皇子楚川那张得意洋洋的脸,恨意无可附加。

    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落得前世的下场。

    她现在才知道,听上去关心呵护的话,背后藏着多少阴谋算计。

    “哥哥忧心何事。”楚清歌话语间带着几分玩笑,却又透出丝丝锋芒:“难不成怕我抢了你的风头?”

    楚川干笑两声,心生疑惑,自己这个皇妹,平素虽说不够温婉,可也不会像今日这般说话带刺。

    楚清歌移开视线,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到皇帝低咳两声,她没有思索,起身走上前去,在宫人错愕的眼神中取走大氅,小心翼翼为皇帝披上。

    抚上父亲肩头的那刻,她险些掉泪,直到现在,她才能确信,自己真的回来了。

    “皇妹还是照顾父皇吧,就别凑这个热闹了。”楚川眉头微扬,挑衅地看着她。

    僵持之际,一只狐狸被扔到席间空地上,紧接着传来脆生生的笑声:“皇舅舅,诗宜想凑凑热闹。”

    众人目光骤转,只见一女子将手中弓箭扔给侍卫,扬头走到席间:“您看诗宜猎的这个狐狸怎么样,和去年表哥的比,哪个好?”

    “诗宜!都出落成大姑娘了。”皇上看着地上的狐狸喜逐颜开,“这皮毛油光发亮,朕好些年都没见过这等成色的狐狸了。”

    “那就是比表哥的好喽。”转头又对楚川挑眉,“表哥觉得我这个女子能不能进猎场你呢。”

    楚清歌眸光微暗,那个与父皇交谈的,正是上一世在火场中穿越而来、助她重生的女子——

    初国公嫡女朱诗宜。

    楚清歌心思微动,找了个借口离开更衣。

    路过朱诗宜时,楚清歌投去一个眼神,她回到营帐,不多时朱诗宜便走进来。

    “我说过,一定能让你回来。”朱诗宜径直走到一旁坐下,自顾自倒上一杯水,丝毫不管茶水是否凉了,一饮而尽,“你都不知道那狐狸有难猎,还好没耽误正事。”

    周围的侍女认为她不合规矩,正欲上前规劝,楚清歌抬手制止,屏退左右。

    “你是怎么让我重生的,上一世的我们并不认识,你如今又怎会记得我?”

    “和你一样,我虽是穿越来的,可我也有朱诗宜的记忆,至于怎么让你重生的……”朱诗宜顿了顿,“保密,你只需知道,只有这一次机会,不可以再犯错。”

    朱诗宜似是想到什么,正色道:“你答应我的事,一定要做到。”

    “当然。”楚清歌理了理衣服,“你的憧憬,亦是我心之所向。”

    朱诗宜打量着楚清歌换上的骑装,心下了然:“看来你要应下这场比试了。”

    “自然”楚清歌眼神坚定,“上一世,我因着要陪父皇,没去围猎,让楚川拔得头筹,引得一众武将对他青眼有加,这次,我岂能让他如愿。”

    “我知道,父皇意在让我去契丹和亲,觉得亏欠于我,所以更宠爱我一些。”楚清歌低头苦笑,“上一世,我在契丹受尽屈辱,若不是宫变之日父皇将最后的生路给我,我们便半点父女情分都没了,我要用他最后这点恻隐之心,为自己谋夺更多的东西。”

    楚清歌与朱诗宜说着,突然间,楚清歌耳畔似乎捕捉到一丝异响,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在外头徘徊。

    两人对视一眼,朱诗宜唇角勾起一抹狡黠之色。

    “咦?这风吹得真是奇怪。”

    朱诗宜故作惊讶地说着,随手拈起桌上的银针,她起身走至帐篷门前,掀开一角缝隙,身形一晃,消失在营帐中。

    片刻后便听到外头一声闷哼,紧接着一个身影被拖入帐内。

    那人是个年轻的宫女,被抓住后面露惊恐之色:“公主殿下,奴婢只是恰巧在营帐外,什么都没听到,您饶了奴婢吧。”

    楚清歌盯着颤抖不停的人冷笑:“说,谁让你来的?”

    宫女紧闭双唇,摇头如拨浪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是吗?”楚清歌笑着拔出宫女头上的发簪,抵上宫女眉梢,“啧,这么好的发簪,谁给你的?”

    蓦然间,她眼前闪过楚川的脸,她看见楚川正在营帐中握着这支簪子。

    稍纵即逝,让楚清歌一度以为是幻觉。

    “是楚川吗?”楚清歌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似乎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说,是不是他?”她眼神下移,看着宫女纤细的脖颈,又看向撑在地上的手,楚清歌抬脚狠狠碾下去,宫女想叫,却被楚清歌扼住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

    “要是拧断手脚,之后该怎么活啊。”楚清歌簪子刺破皮肤,鲜血顺着脸颊滴落在地,“只要舌头还在,缺点东西,没什么的。”

    眼前的人不断挣扎,恍惚间,楚清歌仿佛看见在司禁司囚禁的日子。

    就是这个人,往她房间里扔老鼠,在寒冬腊月中泼她冷水,自己被按在水中时,是不是也如这个宫女一般挣扎。

    想到这里,楚清歌手上不断用力,眼中被恨意填满,只想掐死面前的人。

    眼看着手上的人挣扎幅度越来越小,下一瞬,楚清歌被人拉开。

    “你怎么了,她是谁?”朱诗宜见楚清歌不说话,她回头看向咳嗽不止的宫女:“老实交代,公主还会网开一面。”

    对上楚清歌冰冷的目光,宫女不住磕头:“是……是二皇子,公主饶命啊。”

    楚清歌平复呼吸,在桌上拿着匕首半蹲在宫女面前。

    宫女不住后退:“您说过,您会网开一面。”

    楚清歌斜睨着宫女,面露讥嘲:“你听错了,本公主说的是给你个痛快。”

    她没有任何迟疑,刀光一闪,挥刀利落地割断了女人的喉咙。

    哐当一声,楚清歌手中匕首掉落在地,她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气,朱诗宜眼疾手快在身后扶住她。

    楚清歌瞥了眼已经咽气的人,“楚川已经开始动手了。”

    朱诗宜蹙眉:“只怕他会利用这次围猎除掉你,我和你一起去。”

    “不可,他若真想害我,你去了他必有所收敛,那时想抓住他的把柄就难了。”楚清歌平复心绪,一手抚上袖口,“何况,我并非毫无准备。”

    “你在这看着楚川的动向,帮我照顾好父皇,还有……”楚清歌凑近低声耳语,朱诗宜笑意愈发明显:“好,就听你的,你放心去,后面的事交给我。”

    楚清歌整理好衣服回到宴席,行礼后,对皇帝扬声道:“父皇,女儿愿与皇兄比试一番。”随即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楚川,“我自知骑射不如皇兄,还请皇兄相让三分。”

    楚川看着楚清歌,眼底看不出情绪:“那是自然,皇妹就当游玩就好,可别摔下来。”

    楚清歌对楚川举起酒杯:“那妹妹就等皇兄拔得头筹了,到时候分点猎物给我。”

    皇帝似是没看见宴席下的暗流涌动:“你们去吧,朕等着品尝你们的猎物。”

    话毕,他被人搀扶着回到帐中。

    楚清歌摩挲着手起身,楚川带着寒气经过:“逞一时口舌之能算什么,皇妹该拿出些真本事,别让父皇失望才是。”

    他贴近楚清歌压低声音,冷声道:“皇妹万要注意,这林中猛兽可不长眼,记住,不该碰的东西,别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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