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齐齐抬头朝声音来源处看去,随即鱼听雪眉头狠狠拧起。

    漆黑幽深的巴府大门被打开,一个满头细辫、银衣蓝袍的男子走了出来,他细长眼睛半眯着,眸中闪动着寒光。

    数月过去,她早已记不清当初纵马伤人的巴若霖是何模样,先前被抓也未曾看到他的脸,但此刻她无比地确信眼前这个邪气男子就是巴若霖。

    “途径我巴府,郡尉怎么不进去坐坐?”他负手立在台阶之上,嘴角勾起了无害的弧度。

    鱼听雪冷着脸没说话,祝辞已经伸手将顾予安抱了起来,她拉着予乐就要转身离去。

    “给我放下!”他突然冷下脸,沉声喝道,“就算他只是一条狗,那也是我巴若霖的狗,你祝迎朝多大的脸敢阻我的事?”

    她向前的脚步一顿,转身看着他,沉声道:“人在做,天在看。巴若霖,你不会觉得身上背负的冤魂将你压得喘不过气吗?”

    不待他回话,她又铿锵道:“顾予安我今日一定要带走,你若是不怕被朝廷追究,就来弄死我吧。”

    “走!”

    语落她便拉着予乐朝前走,祝辞却沉着脸站着没动。

    巴若霖岂会如何轻易就让他们离去?

    “把顾予安给我抢过来!”果不其然,他怒喝一声,眸底的火苗嗖嗖直窜。

    随后巴府便涌出十数穿盔带甲的侍卫,人人手拿大刀,将他们四人团团围住。

    巴若霖信步走了下来,站在外围与她对视,邪笑道:“你祝迎朝的命金贵,我的确不敢动,但这里其他三人,我动动手指就能让他们生不如死。”

    “去!除了祝迎朝,其他三人生死不论。”

    他脚尖一踮便朝后掠去,十数侍卫朝四人慢慢围了过来。

    祝辞面色发寒,将顾予安放在她脚边,沉声道:“待着别动。”

    予乐吓得直往她怀里钻,她伸手搂住她瘦弱的肩头,抿着唇“嗯”了一声。

    侍卫抡起大刀朝几人劈下,他冷笑一声,脚踩诡异步伐游走于人群间,仅仅几息,侍卫便痛呼连天,哗啦啦后退不止。

    他腰身挺立,面色平静地望向巴若霖,轻叹一声:“巴若霖,你真的是死性不改。”

    他的声音分明很轻,嘴角甚至还有微弱笑意,但巴若霖不由地就缩了缩瞳孔。

    额头有些发烫,鱼听雪意识有刹那的恍惚。眼前身着玄衣的祝辞莫名地与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合了,几个月前拓拔晗也是这样站在她面前,声声质问着巴勒。

    她甩了甩头,祝辞的身影再次凝实了起来,只听他嗓音淡淡。

    “巴勒软弱无能,你阴狠毒辣,你们父子,”他摇头暗叹一声,面上似闪过惋惜,“真的该死。”

    话音还未消散在黑夜里,他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了原地,众人不知他是何时冲到巴若霖面前的,只是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高举过头顶。

    “巴若霖,你害人无数,你可知罪?”

    巴若霖双脚离地,细长眼睛只看得到眼白,他抬手去掰祝辞的手,却纹丝未动。

    “我爹……”他显然极为痛苦,面色青紫,仿佛下一瞬便要断了气,“不会……”

    十数侍卫忌惮着巴若霖在他手里,此刻也不敢轻举妄动,只铁青着脸,谨慎地朝他一步步靠近。

    祝辞嘴角勾起笑来,手下用力便要送他去下地狱,鱼听雪忙出声。

    “等一下!”

    只是这声却不是出自她口中,而是巷子一侧策马而来的头发花白的巴勒。

    “祝辞,你别以为仗着万御之我就不敢动你,”他将马鞭朝祝辞甩了过去,呼呼作响,“还不放开他!”

    祝辞抬脚就将巴若霖踹飞出去,抬手握住迎面飞来的马鞭,哼笑道:“巴郡丞老当益壮,这身手不输从前。”

    巴勒冷哼一声,示意侍卫将倒地哀嚎的巴若霖抬了进去,他也翻身下马走向府邸,苍老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滚吧。”

    鱼听雪心下虽极为愤怒,但知道此刻并非计较细枝末节的时机,只朝祝辞轻声道:“咱们走吧。”

    祝辞压下眉间戾气,走上前来将顾予安背在背上,此次再没有出现拦路之人,四人很快便到了了忧酒馆。

    月娘本已吹了蜡烛打算歇息,却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扰了困意,只得披了件衣服去开门。

    “这是怎么了?”一开门顾予安了无生机的模样便冲入她眼帘,她急忙眉头紧皱地将几人放了进来,“快快,放到床上去。”

    “沈老板,你快给顾予安看看,他的情况很不好。”鱼听雪撑着一侧的椅子坐了下来,喉间溢出“嗬嗬”声,却不忘朝月娘道。

    祝辞伸手按了按她的肩膀,接话道:“我们刚才找到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好在还有一丝气息,沈老板快给瞧瞧。”

    “沈老板救救我哥哥。”予乐哭着便要朝她跪下去,月娘忙伸手扶住她。

    随后她坐在床头伸手探上他的脉搏。指腹下的跳动时有时无,若不是仔细探查,怕真会以为他没了生机。

    她起身拿出柜子里的囊袋,一字摊开来,捻起细长银针小心地扎进顾予安的身体,半晌后他幽幽转醒。

    “哥哥。”予乐眸子瞬间亮起,跑过去跪在床头握住他的手。

    顾予安呼吸微弱,眼皮像是重极,听见她的哭声强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哑声道:“别哭,哥哥没事。”

    他虽已经醒来,月娘面上的神色却依旧凝重,转身朝鱼听雪和祝辞摇了摇头。

    鱼听雪心下一酸,神色愧疚地望向顾予安兄妹俩。

    如果不是她那晚答应了他的要求,或许他不会是现在这副垂危的模样。

    “祝大人,”顾予安抬眸朝她看来,面色灰白,勾了勾唇,“我有事跟你说。”

    月娘点点头便朝外走,路过她身边时低声道:“不过一个时辰,抓紧时间。”

    也不知这话顾予安听到没有,绝美面庞上依旧是那副虚弱带笑的神情,眸光眷恋地望着趴在床头的予乐。

    “予乐,你也出去。”

    “我不出去!”予乐摇着头,脸颊上的泪珠随着脑袋的摇晃溅在了地上,神情倔强。

    顾予安面色一沉,刚要说话却咳嗽不止,随之一口血喷了出来。予乐“哇”地大哭起来,边哭边说:“我出去,哥哥你别生气。”

    门扉“吱嘎”一声,予乐的小身影消失在了门口,顾予安抬眼看向靠墙而站的祝辞,唇边挂着血丝却依旧温和开口:“麻烦这位公子也回避一下。”

    祝辞眸光一寒:“你有什么话不能在人前说?”

    他轻“嗯”一声答:“公子说的是,这话的确不能在人前说。”

    他冷笑一声,抬腿就要向他走去,他倒也好奇他跟她能有什么私密话?

    鱼听雪忙抬手推着他往门外走:“祝兄别生气,先出去吧。”

    “祝迎朝,你真是好样的。”他顾忌着她身上的伤也不敢用力挣扎,只得大力摔上门离去。

    她却盯着窗棂不敢转身,虽说是他来找她合作,可在顾予安遭受欺辱以至濒死这件事上,她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如果那晚她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再好好为他斡旋一番,或许他便不会被尹青山带走,也就不会被巴若霖折磨成如今这副模样。

    她明知道顾予安此去定会遭受非人的折磨,却为了心底的那一点私利半推半就地任他落到了那帮人手里。

    “对不起。”

    “祝大人。”

    室内良久的沉默后,两人突然齐齐开口,又一起歇了声想让对方先说。

    鱼听雪深吸一口气,缩在衣袖中的手攥了攥,转身朝他看去,低声道:“顾予安,对不起。”

    即便她没有明说对不起什么,但他听明白了。

    他双手撑在床榻上想坐起来,她忙走过去扶了一把。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却像是耗尽了他的心力,大口喘息了半晌才看向她。

    “祝大人,你不必如此,”他的潋滟桃花眼中溢出歉疚来,“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反倒是我利用了你。”

    “什么?”她的眸中浮现不解来,疑惑询问。

    “咳咳咳。”

    顾予安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了几声,又若无其事地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擦过的地方黑衣衣衫立刻变暗了几分。

    鱼听雪眉头不由蹙起,有心想要说话,却被他抢先一步。

    “我利用你的心软,将予乐托付给了你,”他低头呢喃,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可我们兄妹,对任何人来说都是祸害。”

    “我知道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那一条路,所以我去找了你。合作一事看似你我都得利,可其实祝大人也清楚,此事只有我获利,你答应我的请求也并非因为我能与你里应外合,而是给了自己一个不得不解救予乐的原因。”

    他干裂的嘴唇勾了勾,清亮的狐狸眼像是能洞察人心:“祝大人,我都知道。”

    “不!你不知道!”

    鱼听雪往后退了几步,神色愧疚:“我答应你的请求更多是因为我太想搞垮巴勒一帮人了,我需要番禺的这份政绩来为我的仕途添砖加瓦。而非你口口声声所言的我的善良!”

    顾予安却只是平静地看着她,轻轻道:“可无论真实原因是什么,你都将予乐照顾地很好不是吗?”

    “祝大人,我是很感激你的。毕竟像我们这种身份的人,谁沾染谁倒霉。”

    鱼听雪刚想问什么叫“你们这种身份的人”,便被他抬手的动作制止。

    他莹白如玉的手伸进微微敞开的胸膛,随后一个古铜色的东西出现在了他手心。

    那是一枚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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