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大小姐还有偷看别人东西的癖好?”

    鱼听雪的神色僵了一瞬,嘴角扬起大大的笑转身,便看到拓拔晗跟藏贼一样地将手札收了起来,要笑不笑地盯着她。

    她摸着鼻子打哈哈:“这不是闲着无聊想找本书看嘛,谁知道会是你的手札呢。”

    见他神情还不太愉悦,她又抬手保证,满脸真诚:“我真没看多少,刚翻开你就回来了!真的,我保证!”

    拓拔晗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就朝外走:“吃饭了吗?”

    “咕——”

    她刚想说不饿,肚子却咕噜噜叫了起来。

    “呵呵。”

    分明他什么也没说,甚至走路的步子都未停顿,但她就是觉得好丢脸,面颊又烫又红。

    “走吧,带你去吃饭。”

    他像是背后长了眼,将她的一颦一态尽收心底,轻笑道:“肚子饿很正常。别杵着了,快走吧。”

    “哦……好。”她面上又是一烫,在他的催促声中抬脚跟了上去。

    她原以为时辰尚早,出了营帐才知道外面的天色已经很黑了,只是营地处处都插着火把,所以也没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而拓拔晗并没有带她去伙房,反倒引着她往附近的一个小山丘走去。

    “我们这是去哪?”见他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她加快速度追上了他,“予乐还在睡觉呢,别走太远了。”

    “到了。”话音刚落他就停了下来,又弯腰捡起了柴火。

    “你这是做什么?我们不是要去吃饭吗?”她虽不理解,却也帮着捡了起来。

    他转头看向她,嘴角带笑:“都这个时辰了,伙房早都没饭了。带你吃点不一样的。”

    她眼睛亮了亮,刚想问不一样的什么,就见他从树后提溜出一只灰兔子,朝她晃了晃。

    “烤兔子,如何?”

    “好啊。”她说着放下柴火跑了过去,却见那只兔子已经咽了气。

    “唉。”

    见她有些遗憾,趁着生火的间隙转头朝她道:“喜欢的话回头给你抓一只养着玩。”

    鱼听雪笑了笑没说话,就那么坐在石头上静静盯着他生火,扒皮,掏内脏。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显然这套流程他已经做了无数遍,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做出来。

    “拓拔晗。”

    他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怎么了?”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时是什么印象吗?”

    他将兔子往木棍上穿的手顿了一下,不动声色道:“什么印象?”

    女子神色出现追忆,唇角笑意明显,轻声说:“养尊处优的纨绔子。”

    想了想又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还是个酒鬼。”

    “反正那时候每次见你你都在喝酒,”她拿手比划了一下,“甚至我曾一度怀疑你是那种嗜酒如命的酒疯子,喝醉酒还会打人的那种!”

    拓拔晗搬了个石头坐下,笑意无奈:“我酒量很好的好吗?酒品也好,喝醉了不打人,倒头就睡。”

    鱼听雪不甚信任地撇嘴:“不知道,反正没在我面前喝醉过。”

    他没接话,沉默片刻后淡声问:“那现在呢?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月色发暗,火焰跳跃。

    女子的神色黯淡无光,低声道:“你受了很多苦。”

    拓拔晗动作僵直地看着她,嗓音竟带着一丝苦涩:“你看到了。”

    她没说话,眼底却藏着心疼。

    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仓惶地偏头躲开了她的视线。

    就像长期待在阴沟里的蛇鼠毒虫突然被阳光一照,本能地想要缩回黑暗。因为只有那里,才令他安心。

    但紧接着,他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深渊。

    他想起了母妃、父王,想起了大哥、弟弟,想起了战死的同袍,想起了只有一面之缘却惨死在他手下的西楚士兵。

    他想起了许多许多的人。

    最后,他想起了自己的来时路。

    他曾短暂地拥有过母爱,可母亲离他而去,留他一人孤苦伶仃。

    无数个挨打的时刻,无数个饿得睡不着的夜晚,他也曾无比期待那个被称作父亲的男人能从天而降,可他非但没有拯救他,反而带给他更多磨难。

    于是他开始怨,开始恨。

    恨恶毒的王后,恨不作为的父王,恨势力强横的哥哥,恨被众人捧在手心的弟妹。到最后他开始恨早逝的母亲,为何当初要生下他?既然生下了,又为何要留他一人?

    后来他被扔到边境从了军,超负荷的训练叫他累得像条狗,无数次的命悬一线更是让他无暇回首,时日一久,那些怨啊恨啊也都慢慢淡了,他开始像一个人一样地活着。

    有的吃,有的穿,还有一群好兄弟。

    他很满足。

    可他的好父亲好兄弟又开始搞事,强行收归了他手里的兵权,将他锦衣玉食地“养”在了京中。还将替他鸣不平的兄弟一一斩首。

    于是他又回到了孑然一身的时候。

    那时他想,就这样吧。没什么好争的,也没什么好抢的,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吧。

    他曾主动拯救过自己,可被血脉亲人一脚踹回了地狱,所以还有什么好挣扎的呢?

    直到后来他碰到一个姑娘,她善良勇敢、聪明豁达,像一束光,令他满身的阴霾和脏污无处可藏。

    更像高悬明月,神圣高洁,不忍亵渎。

    可他是谁啊,他是一个兵痞,是一个跌到泥潭里爬都爬不出来的烂人,他阴暗卑鄙,自私自利。

    他想摘下明月,据为己有。

    想到这,他抬头看向那个女子,却对视上一双清泪朦胧的眼。

    那一刻他想,月亮好像是他的了。

    一人含泪,一人隐忍,两双眸子沉默地、长久地对望着。

    山风自耳边拂过,鸟雀在林中长鸣。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对望着,直到那个姑娘伸出手,哽咽着唤他。

    “拓拔晗。”

    男子起身走到她面前,屈膝半蹲,眸底含泪,嘴角带笑。

    “我很好。”

    清浅简短的三个字,却让鱼听雪猝不及防地落下泪来。

    他又抬手替她擦掉眼泪,温声道:“我真的很好,不要哭。”

    这话却让她嚎啕大哭,满山丘都是她一人止不住的哭声,惊起林中倦鸟。

    女子紧紧抓住他的手,滚烫泪珠接连不断地砸在他手心,却只是一声声地唤他的名字。

    仿佛她每唤一声,那个儿时的、少年时的男子就能少受一些苦。

    就在这一刻,就在山野间,拓拔晗突然忘记了以前的苦痛,忘记了他所遭受的不公,忘记了曾经被抛弃的那个自己。

    他满心满眼都只有面前这个痛哭不止,却只为他落泪的姑娘。

    那一刻他想,老天待自己还是不薄的。

    他轻柔地拥住她的肩膀,笑意明显:“我没骗你,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幸福。”

    因为有你,所以幸福。

    可鱼听雪不知道他内心所想,她只是觉得这个男子很可怜,却强撑着不表露出脆弱的一面,于是也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腰。

    “你以后的人生一定顺遂无虞,万喜万般宜。”

    拓拔晗低笑:“我们一起。”

    “好。”

    **

    军中的日子仿佛过得格外快,转眼便是半个月过去了。

    鱼听雪先前还想着自己好歹能帮忙治治伤什么的,但这两方一直都没展开激烈大战,是以人员伤亡也并不多,她日日无所事事。

    而拓拔晗又得处理北崇关大小事宜,每天也没什么时间陪她,她只好逮着予乐可劲造,每天就盯着她背书、练字。

    刚开始予乐还挺开心,时间一长她也受不了了,看到她就开始躲。

    她从可亲可敬的老师变成了洪水猛兽!别提多郁闷了。

    这日清晨她同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想去拓拔晗的营帐看看他今天在不在,却被守卫拦在了大帐门口。

    “抱歉姑娘,殿下在处理公事,不得打扰。”

    “快完了吗?我在这等他吧。”她说着往后站了站,守卫见她也没强闯,便任由她待着。

    她站得地方与营帐隔得不远,里面谈话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入她耳中。

    里面似乎有很多人,讲话声音十分嘈杂。什么粮草、西楚、主动等等,她只能听到个别字眼,却听不到具体内容。

    直到拓拔晗喝止出声:“别吵了!”

    营帐内有一瞬的鸦雀无声,旋即又开始吵,吵嚷半天没什么结果又响起桌椅噼里啪啦倒地的声音,像是有人动手。

    “都给老子住嘴!”

    带着滔天怒气的声音将她吓了一跳,随后他好像更生气了。

    “一天天就他娘的会吵架,大敌当前不知道上下一心,反倒在这起内讧,真是好样的!”

    “除了做莽夫你们还能干点什么?做事之前能不能动动脑子!”

    “都滚出去!”

    随后哗啦啦涌出来一群人,边走还边互相推搡着,似乎一言不合就能干起来。

    鱼听雪忙往旁边站了站,她可不想被波及到。

    最后一个走出来的是荆乌,原本就沉的脸色在看到她后更黑了。

    “军中重地,公主还是少来得好。”

    拓拔晗发火的声音犹言在耳,她抿了抿唇刚想说自己现在就走,里面却传出他压着怒气的嗓音。

    “荆乌。”

    下一句语气就缓了许多:“进来吧。”

    鱼听雪轻咳一声,强行忽视了荆乌越来越黑的脸,抬脚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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