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还真是,”她讥诮地看了过来,“玩了一手极好的金蝉脱壳。”

    她没出声。

    “也不知远在太安城的鱼相夫妇知不知道他们的女儿如今待在敌方军营呢?”飞鸢修长手指敲着手边的剑,声音幽幽,“公主,您说呢?”

    “你想做什么?”鱼听雪握拳朝她走去,迎着她冷若冰霜的眸光站定,“想拿我父母威胁我?”

    飞鸢却是轻笑一声,暗藏涩意:“错了。”

    她抬眸盯着她的眸子:“不是我拿鱼大人威胁您,而是陛下所言。卑如蝼蚁的我,又怎敢妄言鱼大人的安危。”

    她攥紧的拳头松了下来,泄气般撑着桌子坐了下来。

    她说的没错,她们不过只是皇帝手里的棋子和杀人的刀,谈何恩怨呢?

    “你到底想如何?”

    飞鸢淡声道:“您何必明知故问呢?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不是吗?陛下说了,只要能拿到东西,官位、金银任您挑选。”

    “陛下还真是看得起我,”鱼听雪嗤笑一声看向她,“我是个西楚女子,布防图如此紧要的东西,你觉得我能拿到?”

    “要我说,你现在直接去抢都比我去偷来得胜算大。”

    飞鸢摇头,面上竟有莫名笑意:“那位对您可是青睐有加,不惜在番禺郡违抗漠北王的诏令都要带您来此。若说这世上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他手里拿到布防图,非您莫属。”

    鱼听雪被她噎了一下,盯着她没有答话。

    她拿起剑就要走。

    “漠北王对此事是何态度?”

    她这话问得无头无脑,飞鸢站着反应了半天才问:“您是说漠北王对他将您强行带走的反应?”

    她点了点头。

    “消息传回呼兰城的那日漠北王发了很大的火,当场罢了几人的官,但事后不知是何原因,并未再追究。”

    她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您找了个好靠山。”

    说完她便借着雾色隐了身形。

    听到她这话鱼听雪才算是放下了心,先前虽听拓拔晗说过漠北王不会追究此事,但终究还是担心。

    只是随即她又开始头疼。飞鸢此次来势汹汹,言语间还提到太安城,恐怕对边防图是势在必得,她该怎么办呢?

    “老师,荆乌哥哥好奇怪呀。”她正揉着眉心思索对策,予乐便拿着热气腾腾的饼跑了进来。

    见状她掩去了面上的担忧,笑着看向她:“荆乌怎么了?”

    “荆乌哥哥在背土,”予乐撕下一半的饼递给她,含糊催促,“老师快吃,热饼可好吃了。”

    鱼听雪的好奇心却是被勾起来了,也顾不得荆乌不待见她就往外走:“你先吃,我去看看。”

    予乐叼着饼跟了上去。

    两人刚一跨出营帐便见荆乌背着东西走了过去,她抬脚追了上去,只是看他面色不甚愉悦,就没出声。

    见他还要将土背进拓拔晗的大帐,她更是惊奇,便开了口:“荆护卫,你这是做什么?”

    他冷冷瞥她一眼没说话,步子不停。

    将背上的土放下后他又走了,片刻后又扛着锄头出现。

    她跟予乐对视一眼,予乐笑眯眯开口:“荆乌哥哥,你要种东西啊?”

    荆乌点了点头。

    “可这是殿下的大帐啊,他会不会生气了罚你啊?”

    他边挖边道:“不会。”

    鱼听雪撇了撇嘴。他这也太敷衍了,谁知道他说的是不会生气还是不会罚。

    “那你要种什么东西啊?”予乐三两口塞完饼就蹲在一旁,扑闪着大眼睛盯着他。

    也不知是累的还是被她们二人盯着害羞的,荆乌黝黑的面庞浮现可疑的红晕,轻咳一声道:“一株草。”

    只是接下来任予乐再如何套话,他都再未发一言。

    见这人咬死了不肯说,鱼听雪索性不跟他耗时间,走到书架旁想去找本书看。

    拓拔晗的大帐左侧摆着一面很大的书架,上面被从古至今的书籍塞得满满当当,只是多是历朝历代的战役记载和兵阵图之类的,她不太喜欢。

    只是现在干耗着也没劲,还不如看两眼,说一定有一天自己也能运兵如神呢?

    翻着翻着她却想起了一件事,曾经在书院之时,夫子问过学子们一个问题。

    “‘万人坑’战役的意义和对它的看法。”

    她其实对那段战事并不了解,只是先前听父亲提过那次战役双方死伤人数近三十万,连燕北王徐峥都差点回不来。

    可她最好奇的,是在那场战役中从寂寂无名到一夜成名的北境战神。

    在西楚的史书上,对拓拔晗的描述是:心狠手辣,善用阴谋诡计,无视黎民之性命。

    但长久地相处下来,她反倒觉得对他的描述实在有失偏颇,他的确行事果断狠辣,但并非草菅人命的恶徒。

    她曾旁敲侧击地问过他,他只说了一句话:“一将功成万骨枯,万人坑下阴魂叫。”

    后来任她再如何打听,他都一句“没什么可说的”打发了她。

    仿佛在世人眼里令他一战成名的战役是他的奇耻大辱,是他不堪回首的过往。

    她不懂,但很想弄清楚。

    她放下手边的书坐了回去,掏出帕子递给吭哧吭哧挖地的荆乌,语带讨好:“荆护卫,打听个事呗?”

    “无可奉告。”

    鱼听雪瞪大眼睛,这人的脾气怎么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臭!

    但她不能放弃,又舔着脸问了一句:“你给讲讲‘万人坑’那场战事呗?”

    荆乌埋头苦挖的动作一顿,似笑非笑地抬头:“您怎么不去问殿下?”

    她神色一尬,摸了摸鼻子。

    见她一副吃瘪的表情,他像是心情大好,嘴角都带了笑:“怎么着,殿下不跟您说?”

    她点头,满眼希冀。

    “那我也不讲。”

    “你这人!”她气得说不出话,指着他干瞪眼。

    予乐急忙安抚:“老师别生气。”

    “不说算了,我自己去查。”她说着便又去书架找,身后予乐和荆乌不知道在叽里咕噜什么。

    但她几乎把整面书架都要翻遍了都未找到“万人坑”一战的丁点消息,正在她急得团团转的时候一本残破不堪的书出现在了面前。

    荆乌神色淡淡,将书往前递了递:“这里面详细记载了那场大战的经过,您好好看看。”

    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听在她耳中却处处透着古怪,就像是他很期待自己看到里面的内容。

    她迟疑着接了过来,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好心。

    他却扔下书就走,连地也不挖了。予乐跟着跑了出去,她拿着书坐了下来。

    枯黄破败的纸张,潦草的字迹在她眼前勾勒出了那场大战的经过。

    “西楚帝登位第八年,任命燕北王徐峥为征北大元帅,首战北崇关。战事持续一年有余,西楚调遣兵马四十万集结于斩龙阙,对北崇关发起最大规模的进攻。”

    “北崇关驻军死守三天两夜,战况之惨烈,规模之宏大,前所未有。”

    看到这里她突然有些不敢继续,先前只是知晓死伤三十万人,但此刻要亲眼去看战事经过,她竟有些想退缩。

    但她还是硬着头皮看了下去,后面的确如她所想,闻之即悲。

    但当拓拔晗、烧城等字眼出现在视野中时,她突然血液逆流,头脑发蒙。

    “西楚攻势猛烈,我军不敌,最终做出决定——烧城。”

    那百姓呢?城中百姓呢?

    她心头出现巨大的恐慌,仿佛此时此刻自己就是大战中的一员,她迫不及待地翻了一页。

    “我军佯装不敌,待西楚兵马尽数进入城中时,点燃桐油,三十万生灵尽赴黄泉。”

    她颤着手不敢再翻,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了下去,却仍旧翻过了页,后续情况也的确如她猜想那般。

    侥幸存活的拓拔晗领着不足五千的残余漠北军与徐峥展开了生死搏斗,最终一生从无败绩的徐峥被他这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追逐千里,再无力发起进攻。

    自此,西楚与漠北安定至今。

    就在她合上书的那一刻,她突然理解了他为什么不愿多言“万人坑”一战。

    因为在这场战争中死去的,不止西楚士兵,也不止漠北士兵,更多的是无辜遭殃的普通老百姓,三十万亡灵,一大半都是。

    在世人眼中令他一战成名的战事,对他而言或许是枷锁,是每次午夜梦回都要忏悔的当年。

    他不是不堪回首,而是不愿回首。

    鱼听雪就那么枯坐着,满目忧伤。

    她手下翻过去的每一页、每一个字,走马灯似得在脑中闪过。

    泣血的文字、浑身是火的百姓,她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那场大战,耳边是刀□□破皮/肉的声音,眼前是百姓惊恐逃命的身影……

    她看到熊熊烈火在燃烧,冲天烈焰吞噬了摇摇欲坠的古城,噬食着每一个生灵,每一个亡魂。

    到最后,她看到十五岁的拓拔晗血肉模糊地站在火光中,神色担忧地跟她说着什么。

    “快出来!”她惊恐地朝他大喊,拔腿就要冲过去。

    “鱼听雪,你醒醒!”

    一声厉喝在耳边响起,她神思一晃眼前逐渐清明,身边已不再是冲天火光、尸骨满地,直直地撞进了一双担忧不已的琥珀眸子。

    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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