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辰正时分,老三房几位姑娘,一一备了两位侄女的礼,陆陆续续的赴了赏荷宴,至于四位侄子的礼,有的派丫鬟送去了族学交到了贴身服侍他们的小厮手中,有的则送去了四个侄子所居的院子里留守的婆子手中,只待下了学,小厮只会奉给他们。

    作为此次赏荷宴的主人四娘,早已领着静怡居原本的几个丫鬟婆子以及嫁去梅家陪房的十二个丫鬟婆子,还有钱氏特特拨了二十个稳重的丫鬟婆子,另还有二十个粗使丫鬟婆子打下手,统共六十余个丫鬟婆子,一手一脚的先将荷花池边的水榭布置妥当,后又将离得荷花池仅仅三丈远的荷花阁布置妥当。

    其间放了好几十个冰盆,冰盆里头又铺了几层的花瓣,且每三两个冰盆旁都有个粗使丫鬟或者粗使婆子拿着大蒲扇不停的扇着风。

    如此一来,凉风掺着花香,便似此般夏日的热天,来赴宴的诸位姑娘早已出了一声黏腻的汗,这会子不论是去水榭里头抚琴作画,还是去荷花阁里头下棋吟诗,倒是满身的舒畅。

    此番九娘是随着五娘一块赴的宴,先同四娘客套了几句,九娘便跟着五娘寻到了水榭里头,把各自备好的礼,给了昭姐与韶姐。

    正如九娘所言,她不喜欢昭姐,也便神情十分冷淡的将自己备的两支一模一样的攒金镶了颗珍珠的簪子,着春草朝着昭姐与韶姐两人身边随侍的大丫鬟手上一递,便是连话都省了,尽数丢给了五娘同两个小丫头寒暄。

    昭姐虽年岁与九娘相当,倘真计较起来,九娘是正月十四,而昭姐则是正月初三,侄女倒是还比九姨大了十一天。

    不过九娘的辈分摆在那儿,昭姐见着九娘还是得行福礼,而九娘则无需还礼,只需说三两句客套话便成。

    可九娘显然不待见昭姐,又哪里有半个字的客套话,便是连平日里嗯一声都无,幸而昭姐能够自我圆场,又有五娘在一旁寒暄打岔,一时间,落在旁人的眼里,倒也瞧不出九娘薄待了昭姐,便是昭姐自个儿,嘴上一直嘻嘻说笑个不停,半点瞧不出被跟前这位九姨慢待了去。

    “昭丫头难得来咱们梅花巷,昨个儿收到四娘的请帖,回了院,我便特特开了首饰匣子,寻摸老半天,终于寻摸了至宝斋这个月头才出的九九寒梅金步摇。”

    六姑已然在五娘与昭姐说说笑笑时,同七姑,一前一后的到了水榭,这厢随着她的话音落地,已三两步到了昭姐的右侧站定,并着随侍的丫鬟黄鹂递给昭姐侧后一步开外的韶姐一支点翠金簪,且又拿过了黄鹂递到手中的那支九九寒梅金步摇。

    缓缓戴到昭姐右侧的发髻上,如绿豆般大小九十九朵精雕细琢,并梅花心点了红宝石的金步摇,迎着晨间的夏光,霎时如同在昭姐发髻上盛开的梅花,立时便让软糯娇嫩的昭姐绚烂夺目了好几分。

    那厢十娘同娇姐已然被六姑出手阔绰的九九寒梅金步摇惊艳的瞪大了眼睛,而另一厢七姑身边大丫鬟初寒已经捧了两个首饰匣子递到了昭姐与韶姐身边随侍的丫鬟手中。

    昭姐忙不跌朝六姑以及她身后的七姑盈盈行了福礼并俏生生喜盈盈的道了谢。

    六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得意时,只见水榭里头,不论离得较近的五娘,九娘以及韶姐,还是趴在水榭栏杆上拿了翠绿的柳树枝子够着水玩的十娘与娇姐,都陆陆续续的朝着六姑与七姑两人福礼。

    六姑这会只顾着一边瞧着戴上九九寒梅金步摇的昭姐霎时好看,一边则拿余光在九娘与昭姐身后大丫鬟手里头拿着的那支九娘赠的老三房公中月例制的再普通不过的攒金珠簪。

    在六姑满眼鄙夷不屑中,七姑则忙不迭的拉着九娘的手,目光又笑着看向几位小侄女道

    “今个儿是四娘办的荷花宴,来赴宴的都是自己人,大家不必多礼,多玩乐些子,才不枉四娘花费了颇多的心思。”

    九娘待七姑倒是比之待昭姐以及六姑要好些,不过也只止步于礼貌的淡笑回应罢了。

    七姑倒是因着上一遭春草伤了手的事,又十分笃信是六姑所为,且六姑却拒不承认,更是视九娘为眼中钉肉中刺,也便每每见了九娘,都心怀愧疚的拉着九娘热络一番,不论九娘嗯嗯几声,还是含笑而视,七姑都觉着九娘一如既往的恬静腼腆,心里头也便越发对九娘欢喜起来。

    就在九娘挣脱被七姑拉着的手,改换成拉住五娘手指的那一刻时,八娘也缓步到了水榭里来,笑着给六姑与七姑福礼之后,又着跟在后头的大丫鬟喜来分别递给昭姐与韶姐身边随侍的丫鬟一个盒子,虽瞧不见里头的物什是什么,却能从那半尺长,五寸宽的雕花抹了红漆的酸枝木匣子瞧得出,里头装着的应当是珠钗,簪子一类的头饰,再瞧那酸枝木的匣子成色还算不错,里头装着的头饰应当也是不差的。

    昭姐与韶姐两人又忙不迭的给八娘福礼道谢,也没有当众打开瞧里头到底装了何物的意思。

    而六姑只稍稍瞥了眼八娘赠的那两个一模一样的酸枝木匣子,便又将目光移到了九娘几乎连木匣子都省了的攒金珠簪,忍不住嘴角勾起一抹冷哼鄙夷之色,下一刻便听到六姑不咸不淡且又特特拔高了声音冲昭姐道

    “可别怪罪你九姨。”

    六姑停住话头顿了一顿时,立时就见素来有聪慧过人的昭姐竟然面露出一丝丝的懵色。

    着实是眼前这位六姑祖母不按常理言语,想她一个顶顶小的小辈,便是九姨为人冷淡,待她也不甚上心,也万万到不了怪罪的地步,更何论这位六姑祖母还当众说出了怪罪不怪罪的话,当真闹起来,旁人也只会道她这个顶小的小辈竟敢怪罪长辈九姨甚是狂悖无礼。

    这一时刻,别说是当事人昭姐了,便是五娘,以及其他几个年岁偏小的老三房姑娘们,也一头雾水的不晓得六姑到底再说什么。

    昭姐心里头急不可耐,脑瓜子也急急的转起来,正准备开口化解此间尴尬窘迫时,六姑却哪里肯给昭姐挽救的机会,立时就呵呵一笑道

    “九娘虽是你长辈,却委实比你还小几日,瞧着你这个远道而来的大侄女,一时高兴的忘了备个首饰匣子也是有的。”

    倘认真计较起来,长辈给晚辈见面礼时,备不备匣子,见仁见智罢了,委实算不得九娘不晓得规矩。

    但,此事怪就怪在,昨个儿昭姐六兄妹随大太太到了梅花巷时,大太太没有提前告知,以至于九娘几位姑娘压根就不晓得提前准备见面礼,隔了一日再准备见面礼,因着九娘对昭姐有成见在,哪里还会悉心备一个匣子装簪子,自首饰匣子里,随意挑个公中月例制的攒金珠簪作为见面礼于九娘来说,已是全了规矩脸面了。

    偏生除了九娘之外的老三房其他几位姑娘,以及六姑七姑,通通都备了装首饰的匣子。

    如此一来,九娘便是规矩上没有出错,可经六姑此番特特一提,同其他人分外不同,也就有了些许错。

    尤其是八娘,虽被三太太一而再的提点过,要待钱氏夫妻以及九娘这些个姑娘敬重些,这个时候,还是免不了同六姑一个鼻孔出气。

    “正是六姑姑说的这个理呢!”

    又拿团扇掩嘴而笑

    “不过说起来,九娘到底年岁小,昭姐你又是个晚辈,莫要真个儿恼了你九姨才是。”

    八娘话中有话的一边说,一边则不露痕迹的同六姑在隔空碰了个得胜的眼神,之后六姑的余光瞥到七姑同五娘还有九娘三人几乎同是张口欲驳的前一刻,哪里肯给她们三人开口的机会。

    当然,六姑自个儿也晓得拿备不备首饰匣子说事,到底规矩上说不过去,也便话锋一转道

    “不过我瞧着你九姨千挑万选的攒金珍珠簪很是精美,瞧着式样,倒像是至宝斋的,应当价值不菲,也算是待你这个远道而来的大侄女不薄了。”

    此话一出,久久无声。

    这一刻偌大的水榭,仿若蒙上了一层瞧不见的阴影,气氛一时间尴尬至极。

    毕竟,不论是老三房的姑娘还是奴仆,有一个算一个,但凡是长着眼睛的,都晓得九娘送的那两支攒金珠簪是老三房公中月例惯常制的首饰。

    瞧着倒是精巧新鲜,可是与至宝斋较起来,那就是云泥之别。

    也就是似九娘十娘这般还远没有到男女七岁不同席的小姑娘平日里戴在头上得个意趣罢了。

    倘惯来爱悄的,只怕出个门赴个通家之好的花宴酒宴也是瞧不上眼的。

    如今被六姑故作不知的将两支发簪特特道出来说是,便是原先觉着见面礼不过是个聊表心意的物什,此刻也不免觉着老三房嫡出的姑娘九娘过于小家子气了。

    偏生八娘还在一旁帮腔做势

    “谁说不是呢!昭姐几个远道而来,咱们这些做长辈的,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开了自个儿的首饰匣子左挑右选的。”

    又以扇掩住嘴角呵呵笑了几声,直刺的九娘耳膜如同针刺一般的疼,适才继续装腔道

    “适才过来,我还生怕挑的至宝斋前两个月出的两支点了蓝宝石的攒金步摇不合昭姐两个丫头的心意,思量着,我虽比昭姐她们大不了几岁,却好歹也是个长辈,又是头一遭见面,总得寻摸着些好东西给她们姐俩,否则,拿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糊弄过去,没得叫人说嘴。”

    八娘的话音将将落地,便又拿扇掩着肆意上扬的嘴角又觑着九娘算不上好堪的脸色一阵得意的笑,后又与六姑得逞的视线碰到了一块,二人自是挑眉而笑,显然各有各的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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