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原本满满都是稚气且一双杏仁大眼里蓄了满满的天真明亮,此时此刻却见她娇娇弱弱的只有半个成人高的小小身量,已然压制不住的颤抖,而后眸子中,渐渐染上一股子阴戾。

    不过好在九娘理智还在,不可能众目睽睽之下真个儿拿自己的攒金剪刀将二太太扎个稀烂。

    重重呼了口气,只见九娘嘴角上翘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下一刻,便挤到了沈老夫人跟前,又侧过身子冲着二太太仰起脑袋,眸子里的阴戾以及嘴角弯出的似笑非笑,霎时就换上了如星光般璀璨明亮的烂漫。

    “二伯母怎得不似大伯母那般,将五姐姐同四姐姐一般,在咱们金陵城择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嫁了,何苦要带去保定府,说到底,保定府的人家总归是比不得咱们金陵城知根知底的,再则,日后二伯父致了仕,也是要带着二伯母落叶归根回了金陵城的,这五姐姐几个小的时候,为着二伯父的仕途,不得不骨肉们分隔两地,待到日后老了老了,总得容五姐姐几个儿女多孝顺些子才是顶好的罢!”

    自打端午那日在秦淮阁得知了五娘兴许要被二太太带去保定府嫁人,九娘私下里已然想了一个又一个留了五娘下来的主意,自然也就攒了好些个话。

    只是,前两日里,一直未曾听到二太太明确表示要将她的五姐姐带去保定府,所以九娘也不好提及,然而,今儿个既是已听的真真的,那么,之前攒了一肚子留人的话,便是不十万分的妥当也不周全,兴许还会背上个忤逆长辈狂悖的污名,但事已至此,总归不论是付出怎般的代价,一定要留了五姐姐下来才好。

    九娘心里头打定了主意,再面对连同沈老夫人以及钱氏一众目光落在自个儿身上时,也只用无比天真烂漫的笑容掩饰心里头的忐忑。

    是的,此刻的九娘,心里头只有能不能留下五娘的忐忑,并没有半分面对旁人或探究或质疑或责问的心虚亦或者慌张。

    这一切落在五娘的眼里,便也就成了十万分的无畏以及一颗待她真到不能再真的真心。

    一时间,五娘面上尽力维持着纯善的笑容,但心下却早已被九娘此番偏爱且回护自个儿的情谊感动的翻天覆地。

    另一厢的钱氏,则暗自压下一肚子的着恼,恨了九娘没事找事的往自个儿的身上搂脏水,简直愚不可及,又暗恨了二太太一遭,都是二太太这扫把星,倘不是为着帮二太太那刻薄小家子气的,又哪里有九娘闹这么一出。

    钱氏暗地里狠狠吸了口气,将一股子恼火尽数压下后,又努力的冲九娘眨眼使眼色,可此刻的九娘,却只一味的冲着二太太傻笑,丝毫没有分半点眼神给钱氏,几乎立时将钱氏气了个仰倒时,便见二太太不疾不徐,又对九娘露出个十二万分的怜爱,并缓缓伸出左手轻柔的抚上了九娘的面颊,只惹的九娘心里头一阵反胃,但,却未有半点的迟疑或是退缩,反倒是冲二太太笑的越发的灿然。

    而此刻的二太太瞧着九娘灿然的一张脸,心里的反胃也不亚于九娘,但,做戏得做全套,不过一个三岁大点的小丫头罢了,论做戏的功夫,又怎会输于了她去。

    “我晓得你同五娘姐妹情谊非同一般。”

    其实二太太很是想当场揭穿九娘灿烂且夹杂了几分傻气的面具下究竟藏着一颗怎般恶毒的心,但,作为长辈的她不能同一个晚辈斤斤计较,只能好言好语的透出自个儿的目的,隐晦的点一点九娘同五娘两人私下里的密谋。

    瞧吧!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样,九娘这小贱蹄子与五娘那贱蹄子感情匪浅罢,在场的,又有谁的脑子是不清不楚的的糊涂鬼,而她这一句意味深长的言语提点下,总归能让在场众人联想到昨儿个九娘那一番故作天真的指摘,就是受了五娘的挑唆,故意众目睽睽之下将她的脸面往烂泥里头踩罢!

    倘在想的深些,便也就想到,是五娘那个贱蹄子小庶女忤逆嫡母在前,又密谋撺掇九娘陷嫡母于不慈在后。

    哼!这世上,顶不缺的,就是聪明人呐!

    两个贱丫头还想跟自己斗,简直痴心妄想。

    而太太心里头翻天倒海的想了一遭又一遭,面上的笑容却越发的慈和温柔,便是连着再出口的声音,也越发的柔软了好几分。

    “可是你呀!才这么点大,哪里晓得父母之爱女,必为之计深远的道理,等你到了你五姐姐这般年岁,便也就懂了父母为着子女的一片苦心。”

    言下之意,九娘年岁小不懂事,五娘却年岁大了,却还同九娘一样不能够体谅她这个嫡母的一片苦心,便不得不让人说嘴了。

    九娘毕竟年岁小,二太太一句话几个弯的,又哪里听得明白,当下,只将二太太这一袭话寻思了两遭,的确是未曾听过什么父母爱子女,必为之计深远一类的话。

    但,她动动脑子想了一想,也很是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不过至于出自哪里,就一概不晓得了,日后还得多向唐先生请教这些个父母子女的话,否则,但凡二太太此番大道理一出,她绝不会半个字都驳不出。

    九娘揪着一颗心寻思了怎般驳了二太太这一句才好,却始终想不出个头绪,然而二太太却拿眼觑了一圈众人听了自个儿这一袭话的反应,虽多数都面上不觉显,可只要细细打量,总归是有迹可循。

    譬如她的婆母沈老夫人,素来是不喜子孙失和,眼下九娘同自己过招,不可能半点瞧不出来,但她却没事人一般的亲亲热热的搂着昭姐,又含了几分宠溺的笑看着五娘,一如既往的状似弥勒佛一般无二,显然是默许了自个儿利用年岁优势压一压九娘这小丫头替五娘出头的嚣张以及忤逆,便是素来牙尖嘴利又故作温婉贤惠的钱氏都察觉了沈老夫人的用意,没有插嘴,想必心里头很是要吐一口老血来呢!

    呵呵!

    眼下的一切,已然照着二太太预想的那般发展,二太太也便越发和蔼冲着九娘笑意盈盈道

    “不过,你这小小年岁,倒也懂的甚多,就连落叶归根,你二伯致仕后要携了我一同回了金陵,儿孙饶膝尽孝一事都思虑周全了,委实是难为你这么点大的小小一个人儿了,日后二伯母可是要好好疼惜你才是呢!”

    又侧头意味深长的笑看了面色显得很是从容,心里头却不知怎般滴血的钱氏一眼。

    “四弟妹,九娘这丫头委实被你教导的太好了,可是招人欢喜的紧呢,说出来不怕四弟妹你笑话,我倒是想把九娘这丫头一并带了去保定府,每日也好添些欢声笑语,那才是神仙过的日子呢!”

    被二太太这么一番连消带打又笑话了一遭,九娘初时的战意已然被击了个粉碎,至于早前攒的那些个话,更是被搅乱了抛到了一边。

    而此刻,满屋子的人,多数都将九娘将才那番话当做了不懂事的小孩子的笑话,又哪里做的真。

    至于钱氏,只觉着恨不能将二太太剥皮抽筋,虽二太太将才那一句满是打趣玩笑,可落在钱氏耳里头,便是怎般听,怎般觉着那就是二太太对自个儿教女不善的嘲讽鄙夷。

    正当钱氏咬牙切齿的压下心里头的愤恨,欲开口回呛一句二太太时,却见沈老夫人一边搂着昭姐,一边笑着摇头开了口

    “哎哟!九娘这丫头的嘴巴倒是越发的利索了,哈哈,也好也好,合该同她五姐姐多亲近些,日后你将她五姐姐同六姐姐一并带去保定府,便是想要再同她们亲近,也是没法子喽!”

    沈老夫人此话一出,几乎是一锤定音,将五娘留在金陵的后路彻底给堵死了。

    然而此刻的满屋子的人,尽数都只有为着沈老夫人这一句满含打趣的言语,或是感慨姑娘大了不中留,或是唏嘘五娘六娘已到了年岁,亦或者恭喜五娘六娘即将被二太太带去保定府相看人家,不知日后是留在保定府直接出嫁,还是回了梅花巷来出嫁。

    倒是被提及的五娘,不由得垂了垂眸,又故作配合的露出些许女儿家的羞涩,再觑了眼一派慈和的沈老夫人,不免就想起她平日里待自己的好,再想一回将才谈笑间,便定下了自己随了二太太去保定府这一桩事,五娘的心里头不由得有些复杂,且泛出丝丝的失落与苦涩。

    她委实无法似平日里那般洒脱,明明平日里待自己有一百颗真心的祖母,竟然在十分清楚二太太这位嫡母不慈后,却还是不顾自己死活的,谈笑间,便定了自己的前程乃至生死。

    又想着,从前花了多少水磨功夫才赢得了祖母的欢心,只以为,祖母心里头终有自己的一席之位,而这么多年的相处,也早已将祖母视为了真正的亲人,不成想,到底只是幼稚的自以为是罢了。

    原来,自己于祖母而言,压根就不值一提。

    什么青眼,什么高看,什么欢心,都做不得真。

    于自个儿的终身大事来说,在祖母眼里,只一个举手投足间的笑话而已,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

    暗暗将心底那股子上蹿下跳的悲哀与浊气缓缓的呼出后,五娘几乎用尽浑身的气力,才压下心底那股子愤愤不平与失落,侧眸间,再瞧一眼近乎浑身颤抖的九娘,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

    直到这一刻,五娘便感觉如坠冰窟深渊的一颗心,陡然间被一股暖流托起。

    是了,到底还有九娘那个小小人儿偏爱自己,回护自己。

    如此,便已是万分的满足了。

    至于那些虚假的祖孙情,便随它去罢,不要也罢!

    只是当五娘思虑到九娘的处境十分不妙,又生怕她小小一个人儿,再说出点什么忤逆不道不可挽回的言辞来,便立时就想要给九娘一点提点,让她不必再同二太太争锋相对,只为争得自己能够留在金陵,这是不可能的,不论如何,为着二太太的脸面也好,名声也罢,独独留了她在金陵,是不可能了。

    既然沈老夫人已盖棺定论,再争下去,受伤的也只有九娘这小小的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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