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老梅树上,归巢的鸟儿叽叽喳喳,混着蝉鸣,渐渐笼上了幽暗。

    屋里的九娘,自打踏进书房门槛的那一刻,目光就一直紧紧盯在自个儿兄长的身上,虽沈言勤的形容很是收敛,不过,在他知晓荷包是九娘亲绣的那一刻,面上连着一双晧眸内的惊诧以及触动是深刻而明显的。

    便是九娘年岁再小,脑袋再迟钝,也还是能够切身的体会到,将才进书房与此时此刻,这短短半盏茶不到的功夫,沈言勤待她态度上的变化。

    这一刻的九娘,可以说丝毫不在乎沈言勤待自己亲近与否。

    只是,这一次前来的目的,她牢牢的记着,又事关五娘,所以,九娘心里十分清楚,此次成功与否,最关键的便是自个儿兄长沈言勤待她的态度。

    所以,此刻的九娘,瞧出沈言勤待自己比之将将进屋时的态度要亲近了好些,心里头那一团乱石,也适时的落了地。

    抿了抿唇后,九娘自也瞧的出沈言勤虽待自己亲近了些子,可无奈,兄妹二人实在是无话可说,气氛免不了再次陷入了沉默凝滞,并裹上了一层无形的尴尬。

    而现下,便是有春草与夏朵甚至还有夏朵的兄长林家旺,在屋内服侍着,可他们终归是奴仆,如今他们兄妹二人的关系想要再近一步,必定是要他们二人努力才是。

    九娘心里头始终惦记着□□郎这一桩事,原本对沈言勤就亲近不起来,这会子也是未达目的,才不得不朝着沈言勤跨了一步。

    此番,再让她生出急智来化解兄妹间缠绕着的尴尬窘迫以及无话可说,一时半会儿的,也自也生不出那等子急智来。

    而沈言勤毕竟年岁摆在这儿,这又是在他的院儿,平日里更是待人彬彬有礼,如此,便开口打破了空气中散发着的那几分令人不舒服的僵滞。

    “你平日里都吃些什么茶?”

    九娘正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再同沈言勤亲近些,这厢见他也是有心亲近自己,心里头凭添的那一抹忐忑与无力感也就瞬间消散了个无影无踪,只见她软软糯糯的应了声

    “兄长不必费心,我平日里也不拒吃些什么茶,素来不大讲究这些个吃的喝的。”

    瞧着九娘腼腆又甜腻的冲自己笑了一笑,立时就见她那一双杏仁大眼弯成了月牙状,这会子,便是沈言勤的心里头也不由得染上了丝丝的甜与灿然,也便不再似之前那般紧张,倒是松了口气似的,满身坦然道了句

    “现在正是荷花开的最盛的好时候,那便吃些荷花饮,再吃些子荷花膏罢!”

    沈言勤的话音将将落地,屋里头服侍着的林家旺立时就笑着给沈言勤以及九娘矮身行了一礼,之后便退出大门,自去准备沈言勤口中所说的荷花饮以及荷花膏,倒是让手里头捧了几本书又将将跨进书房的沈盛儿有些措手不及。

    瞧见九娘小小的身影,沈盛儿愣了一愣后,立时就着捧书的手给九娘行了礼,后一边将书放到身前一步外的书案上一边矮身向沈言勤回话

    “哥儿,您要的大华地治图,统共三本,都搁在这儿了。”

    沈言勤点了点头,目光先是朝着书案上头的三本大华地治图瞧了一眼,后立时又将目光转向身前一步开外的九娘身上,面上不免就显出两分的窘迫来。

    毕竟平日里同九娘这个妹妹并不亲近,九娘此前连日里送的那些个汤汤水水以及小物什且不说,现下更是亲自绣了荷包巴巴的送过来,这个时候提他找的书,不免就显得他好似在端茶送客一般。

    正当沈言勤满眼窘迫又满身尴尬的那余光暗暗撇了一眼沈盛儿时,沈盛儿适才觉着自个儿多嘴多舌了,与此同时,九娘连着春草与夏朵三人也觉着沈盛儿那一句话有几分送客的意思。

    但,现下这种状况,也容不得夏朵与春草开口,而九娘则一边情急万分,一边则满面腼腆又羞赧的冲沈言勤道了句

    “都是九娘不好,只一个荷包罢了,还巴巴的跑过来叨扰了兄长,倒是忘记了兄长这个时候惯来要用功苦读的。”

    这一刻的九娘心里头十分紧张,生怕沈盛儿那一句真个儿是瞧沈言勤的眼色行事,才露出几分开口送客的意思来,从而让她无功而返。

    而九娘心里头乱糟糟的,一时间能想到的法子,也只有以退为进。

    毕竟,端茶送客一类的,通常来说,都不是摆在明面上的,只要脸皮厚些,或是故作不见,或是用些笨法子,就似九娘此般挑明了说,一般情况下,主人是绝不会顺着客人的话头说出些许让客人感到不快的言辞,反倒是要出言挽留亦或者推说否认。

    所以,九娘心里头打定了主意,主要沈言勤推说否认,没有打扰到他课业,她便装傻充愣,反正,之前沈言勤自个儿才说的吃些荷花茶以及荷花膏,便索性装作年岁小不懂察言观色那些子委婉的规矩,好容易来一趟勤耕院,春草更是为了一举成功,扎了手指滴了血,势必要达成目的才好。

    而这会子的沈言勤,本就没有送客的意思,一时间怪沈盛儿多嘴,一时又满脸愧疚的忙不迭道

    “哪里就叨扰了,倒是要多谢九娘这些日子送来的汤水物什,还有今个儿特意送了你亲绣的荷包,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的会觉着叨扰。”

    一句话罢,九娘连着春草夏朵三颗心暗暗落了地后,只听沈言勤生怕九娘不信自个儿,又补了句

    “不过就是我读书累了些,才让盛儿寻大华地治图来,一边瞧瞧咱们大华国的地里以及风土人情,一边也让我这整日里装着四书五经的脑袋歇歇。”

    九娘暗暗舒了口气后,瞧着沈言勤那模样绝不似推说之言,心里头更加踏实了些子,之后,满面灿然的冲着沈言勤时,心下不自觉闪出个绝佳的主意来。

    抿了抿嘴,九娘只觉着心里头突然冒出来的那个主意可行,便立时顺着沈言勤的言语开口道

    “兄长可是咱们小四房顶门立户的嫡长子,平日里族学里头的先生一个个对兄长赞不绝口且不论,便是父亲母亲,都指望着兄长明年考个案首回来呢!我同姐姐日后也指望着兄长撑腰,兄长可是要注意自个儿的身子骨了,莫要刻苦太过,累坏了身子。”

    听到九娘这小小的一个人儿的关心,沈言勤越发觉着自个儿从前待她的冷淡也好,疏离也罢,都错的离谱,不由得,心里头那股子莫名的愧色便越发浓烈了几分。

    “多谢九娘关心。”

    道谢之后,瞧着林家旺端了荷花饮同荷花膏摆在左侧几步外的四方小几上,沈言勤便一边领着九娘在小几的凳子上落了坐,另一边,自己也在九娘身旁落了坐。

    直到两人先后都落了座后,沈言勤这才挺了挺腰背,好似从骨子里溢出一股子笃信与自信来,不过嘴上却谦虚道

    “至于什么案首不案首的,那便是九娘谬赞了,我自不会辜负父亲母亲以及先生们,你与七娘的期待,必当全力以赴。”

    九娘心里头有着自个儿的盘算,那厢也不去瞧沈言勤如松竹般挺立的腰背以及如玉般的且透出少年人的青涩的面庞,无不透出傲气与自信。

    盘桓了些许,九娘便笑盈盈的接了话茬

    “这些日子,我倒是听了些唐先生的教导,倒是晓得些科举的皮毛,现下说出来,还望兄长莫要笑话九娘才好。”

    沈言勤自不会落了九娘的面子,连声道着好

    “好好好,咱们嫡亲兄妹,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哪里就会笑话了。”

    九娘很满意沈言勤这一副万事好相与的态度,也便缓缓的将心里头的盘算说了出来

    “既是父亲母亲对兄长的期望是案首,以兄长的才学,想是明年的案首,并不困难,但,正所谓有备无患,兄长不如同族学里头已经考取了的案首讨教一二,左右,大家都是同窗,既是都考取了案首,想必以他们的才学,日后必定能考中进士,这个时候亲近些,日后仕途上也是大有裨益。”

    沈言勤万万料不到身侧小小的九娘,才三岁多点,竟然能想到了这一层,这放在七娘身上,或许是理所当然,但放在素来有着愚钝之称的九娘身上,却着实是让沈言勤大吃一惊。

    咽了咽唾沫,沈言勤才压下心里头的诧异惊愕,又细细打量了九娘一遭,嘴边又忽然明白似的,荡出一圈灿然的笑,更是伸出手摸了摸九娘的小揪揪

    “我们的九娘果然是长大了,倒是懂得这许多的道理,想必日后的前程也差不了。”

    九娘压根不理会沈言勤的言语,只在心里头盘算着自个儿的目的,又攒了攒言辞,适才应了句

    “我倒是在女学听族中姐姐们说起过陆家三郎,说他小小年岁就考取了案首,只是时运不济,父母相继而亡,如今正在家里头守着重孝,想必是孤寂凄楚的很,又道是,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兄长倘是此时去寻了陆三郎讨教课业,想那陆三郎心里头必定念着兄长的好儿,且兄长还能向他讨教文章课业,也是两厢便宜的事。”

    陆三郎的才学,莫说在沈家族学了,便是整个金陵,更甚的是整个江南,都是出了名的,只是当真是时运不济,偏生这么个进取的好时候,他的父母却相继而亡,那可是要守六年的,自去年开始守孝,还要等五年,才能出了孝期,继续考举人考进士呢!

    而天下才子何其多,便是江南,每年都是才子辈出。

    倘陆三郎去年没有守孝,以他的才学,今年的秋闱,明年的春闱,必定榜上有名,而以他现今才十六的年岁,明年左不过十七。

    十七的进士,便是大华国三百多来,也是少的很,然而二十几的进士,在平常人家,亦或者是小家小族里头,那可是天大的喜讯,可是放到他们这些个金陵八大家族里头,也就是平平无奇了。

    毕竟,八大家族之中,可是不缺进士,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又岂能让家族倾尽全力亦或者分出重要的人脉支持。

    偏生陆三郎又是那么个惊才绝艳之辈,真个儿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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