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这一大通话,委实不算好听。

    可,耐不住九娘年岁小,所以本有些讽刺意味的言语落在陆三郎的耳里,便也没入了他的心,反倒觉着九娘一个小姑娘家家,竟能把他的处境想的如此通透,倒也算的上所知甚多。

    更何论,陆三郎素来不是个刚愎自负之人,时常于夜深人静之时,坐在竹窗前,一边瞧着夜空挂着的明月寥寄哀思,一边则思忖着自个儿如今的处境,以及出孝后的打算。

    眼下,且不论九娘一个姑娘家家便当着自个儿面言及自己诸多不如意,是怎般的狂悖出格,于陆三郎心下来瞧,九娘这一袭话倒是说中了他心底的思量。

    确如九娘所言,自他父母相继过世后,他已不再似从前陆家尊贵的嫡支二房唯一的嫡子嫡孙,自打到了江浦来结庐守孝,莫说往日里私交过甚的同窗好友,十之八九都断了书信往来,更别说似沈言勤以及万三郎不辞辛苦的来江浦探望自个儿,简直是寥寥无几。

    俗话说的好,人走茶凉。

    往日里他陆三郎在同窗好友眼里头有多么的风光,眼下便有怎般的落寞寂寥。

    世间从不缺趋炎附势之人,对于此些个人情冷暖,陆三郎倒是想的十分通透,只当经此一桩,便可看清楚,往日里交往的那些个同窗好友以及亲戚故旧,到底谁是真心,谁又是假意。

    也正因如此,才堪堪有过一面之缘的顺哥儿再次突来造访,陆三郎才显出了与第一次的大为不同,可见,顺哥儿待他是真心的敬服,也是抱着一颗赤诚之心来讨教学问,所以陆三郎心里头对仅仅见了两遭的顺哥儿,是一百个真心实意相交的。

    而九娘一而再的行径狂悖出格,倘是旁人,少不得要轰出门去才好。

    不过这些个偏生落在如今处境堪忧的陆三郎心里头,便又做了其他的想头。

    譬如,从九娘一袭话可以清楚的知道,眼前这小丫头年岁虽小,可见识却也不凡,是知道他如今的处境大不如前的,可就是如此,她却仍觉着自个儿一个无父无母,无兄弟手足帮衬的落寞世家公子,比那素有名声的琅琊王氏旁支子弟要强,更是为了让自己与她那五姐姐成就佳缘,而不顾礼仪廉耻的一而再的随着兄长造访,并想了这么一番劝说的由头。

    虽晓得九娘有着自个儿的小心思,但,心里头如此这般的想了种种,陆三郎倒是半点没有苛责怪罪九娘的意思,反倒觉着九娘此番出格的行径,很是看得起自己。

    倘按照陆三郎的心思,如今单凭他的处境,能聘一个沈家庶女,也是不错。

    可,再想一遭陆家嫡支的长房与三房,陆三郎不由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又长长叹了口气,适才站起了身,并颇为正式的朝着小不点的九娘拱了拱手,眸子里也染上了几分的抱歉之意。

    “多谢九娘你还看的上我,只是你也晓得,如今我的处境并不算好,虽你年岁小,却不愧为沈家女,见识倒是不凡,此番我也不瞒你,同你说句实话好了。”

    顿了顿,陆三郎又暗暗吸了口气,好一副全然豁出去的姿态

    “正如九娘你所说的那般,待我出孝之后,只有中了进士,或可聘个世家大族的嫡女,倒是没有现下私下里去求个沈家庶女来的实在,但,如今我父母相继过世,虽门庭寥落,可我身负陆家二房的重责,这是其一。”

    瞧了眼九娘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陆三郎也不去管她服气与否,自顾自往下道

    “其二,眼下我来浦口结庐守孝,已然赚了孝子的名声,可,世人多有眼红,落井下石者,眼下我陆家二房又寥落至此,但凡我有个半点不是,譬如明面上粗茶淡饭的结庐守孝,私下里却找了长辈去你们沈家求个沈家女,且不论会否扫了你二伯父二伯母的面子,只怕我家长辈这前脚刚进了沈家的大门,后脚我这名声可就臭的很,到那时,便依你所想那般,我同你五姐姐成就好事,这人活一辈子,尤其是我这等将来要入仕的书生,一旦名誉扫地,莫要说日后科举入仕了,便是索性不管不顾的在家做个闲散翁,将来的妻儿子孙,只怕也会跟着抬不起头做人,这可是祸及子孙的丑事,我又如何能做得!”

    对上陆三郎诚然真挚的一双眸子,这一刻的九娘,显然脑袋似卡壳了一般,只瞧着陆三郎一双浩然明眸中星星点点的闪着泪光,犹如夜空中点点繁星似的晃眼。

    一时间,九娘动了动嘴角,想要开口替五娘再说一句什么,可却全然攒不出半个字来,一时间又觉着陆三郎说的十分恳切,委实是自个儿没有思虑周全,万万不该撮合他与五娘,倘是硬要撮合,只怕好端端佳缘,终究变成陆三郎所言的那般,背上污名过活,岂不是害了她的五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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