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将到了如意居院前的老梅树下,夏朵适才瞧了眼四下无人,终是扶着老梅的粗枝抚了把额间细细密密的汗,又长长舒了口气,才将跳到嗓子眼的一颗心缓缓放下。

    回顾清正院里头直面钱氏的怒火威压,夏朵到底才八岁的年纪,又自小因着身上那一股子的机灵劲儿,四岁便被钱氏挑中去了清正院里做了个三等跑腿的使唤小丫鬟,这几年里,因着她每每院里院外的跑腿传话,都办的不错,去岁春时,屋里头原本服侍的迎玉配了人,她便顶了迎玉的差事,更因着钱氏素来喜好身边四大丫鬟换人不换名,这不,她便成为了新一任的迎玉。

    那时的她,才将将七岁呐,便成为了老三房当家主母院里头的四大丫鬟之一,虽远不及迎喜,迎福,迎宝三个跟了钱氏十来年,却胜在年岁小,迎喜,迎福,迎宝三个都是十五六的年纪了,按照沈家的规矩,丫鬟过了十八便可配人了,到了那时,她,便会成为四大丫鬟之首,可想而知,将会是何等的风光。

    当然,夏朵更是知晓这一切,都是钱氏所恩赐的。

    当初钱氏将她派了来如意居当个耳目,且未升了位份,仍旧是个二等丫鬟,虽说起来同样都是府里头的二等丫鬟,可一个是清正院当家主母屋里头服侍的二等丫鬟,一个却是如意居里头服侍的二等丫鬟,那待遇可谓是天差地别,便是夏朵自个儿只晓得,都不知听了多少丫鬟婆子奴儿们碎嘴,说她被钱氏恶了,才会贬到了如意居去服侍素来不受四老爷以及钱氏待见的九姑娘。

    即便如此,夏朵也未对钱氏生了半分半毫厘的怨怼,更是想着按着钱氏的吩咐行事。

    一来是为奴儿的本分,二则是,全然瞧在钱氏待她的提拔以及委以重任的信任,倘不是钱氏赏识,只怕她还同那几个差不多大的几个小丫鬟一块在园子里头撒扫呢!

    想那小时一同玩耍做事的小姐妹们,谁人不羡慕自个儿命好,能得钱氏青眼相看,即便是她的父母以及两位兄长,也是倍感荣光。

    认真说起来,钱氏这个老三房的当家主母,待他们这些个奴儿,已然是优待宽仁的很了,月例级逢年过节的打赏自不必说,便是每每遇着什么喜事儿,但凡府里头哪一个主子生辰,每每都会赏了衣裳鞋袜亦或者银钱,让奴儿们也跟着沾沾主子们的喜气,普通的奴儿们都能得这些个好处,更何论他们这些个清正院里头服侍的呢!更是只有让人艳羡的份儿了。

    只哪里晓得,世事无常。

    原本只道是去如意居做了钱氏的耳目,凭着钱氏十足一个好主子的脾性,将来自然不会亏待自个儿,乃至家里头的娘老子兄弟俱都能落个实惠。

    却偏生事不遂人缘,瞧起来愚钝不堪教的九姑娘,竟全然似换了个人,更是做出了那等令人想想就恨不能晕死过去的事儿。

    这些个事儿,但凡是落在谁人头上,谁不是先紧着保自个儿以及自家子老小的性命。

    再想想,沈家姑娘倘是有半点不妥的闲言碎语传出去,甭说是他们这些个为奴为婢的了,便是沈家这些个姑娘,姑奶奶们,便都是要拿了白绫吊死了才好的。

    即便是不死,可他们这些个知晓主子不堪内幕的奴儿,又哪里有个好下场,似什么剪了舌头,滚油灌肠,挑了手筋,或是发卖或是打发到偏僻的庄子上去,想想那样不堪的下场,惯来顺风顺水的夏朵,直吓的身心发寒,更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可此种私密事儿,却是不好对外人道,便是自个儿的爹娘老子以及嫡亲的兄长,也是不好透半个字去的。

    想想从无数奴儿争相称羡,再到那些个担惊受怕的日日夜夜,夏朵便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尽管夏朵现下里已成为了九娘的心腹,早已摆脱了头上悬了一把刀的困境,但心底里,总有些背叛了钱氏的愧疚自责,尽管这些个事儿,钱氏一概不晓得,平日里,只去清正院同迎喜或是迎福亦或者钱婆子递个话罢了,倒也不觉着什么,可就今个儿同钱氏面对面的分说委屈一场,这里头便是有一千个欺骗,一万个谎言了。

    对现下里仍旧对自个儿十分看重的旧主子扯谎,夏朵心里头委实存了好些个歉疚,更是觉着自个儿兴许死后会下地狱的。

    直在老梅树下,静静的扶着树干站了会子,稍稍平息了内心歉疚的波澜后,夏朵抬眼扫了下四周,瞧着远处影影绰绰的有三两个结伴而行的丫鬟,又无奈的叹了口气,终是自嘲的摇了摇头回了如意居。

    多想已是无益,还是着手眼下的事儿才是紧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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